第253章 人死如燈滅
太子趙晉當即把蘇各各帶回了萬春縣衙——臨時的剿賊主營帳，蘇各各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著自己的遭遇，當然了，那段和趙恒在床上的事兒，她是打死不敢說的，隻說是她自己被人陷害了，以致於差點死了，隻好拚命逃了出來，千辛萬苦地尋找良人太子！
不管怎麼樣，太子對蘇各各，還是真心喜歡的，聽蘇各各這麼一說，他也是十分生氣的，但是呢，他自己心中也是有些明白的，估計這個事情啊，它和太子妃佟氏是脫不了幹係的，如今他深陷討伐聲中，收買人心還來不及，又怎麼能為了蘇各各這麼個外室女人，得罪了在朝中對他甚是重要的太子妃娘家呢！
太子安頓下了蘇各各，第二日繼續站上了城門樓，想著蘇各各的肚子裏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了，也不知是不是為父則剛的緣故，太子竟然十分地勇猛起來。
萬春城樓下，原本同樣黑衣棕甲的昱國兵士，為了區分敵我陣營，已然全部換成了黑衣黑甲，這再一次昭示著陳良是有備而來，偏陳良還美其名曰是為了保護北軍，同時也是為了趙昕之死而抗議，使得北軍將士們的心中對太子更添了幾分仇恨之意。
看著城樓下那密密麻麻的兵士們身姿矯健、勇猛無敵的樣子，太子的心中真真是鬱悶非常的，這尼瑪本該是自己的兵士啊，何時局麵竟演變成了這樣？！
太子高舉著尚方寶劍，豔麗的陽光照耀在鋒利的劍尖上，閃閃發亮得如有閃電依附其上，使得城樓上穿著淺金色盔甲的太子，閃閃發光得仿如天神臨世一般。
蘇各各站在城樓下一處隱蔽的所在，一手扶著腰，一手撫在微隆的肚子上，如果莫離在的話，便會發現，曾經飄在蘇各各頭頂上的那一簇紅雲，已經沒有了蹤影。
此時，蘇各各眯著她那雙有些妖媚的桃花眼，抬頭癡癡地看著太子的背影，彎彎地翹起了嘴角。
盡管戰聲驚天，這一刻，蘇各各的心卻很是安寧，即便如今時局紛亂，但太子終究是太子，終究會是順應天命的那個人！
她想：終究，我是對的，放棄趙昕，攀附上太子這顆大樹，是我此生最正確的決定！太子他既有皇室貴胄的高貴，又有指揮千軍萬馬的英勇，他日，他將高坐龍椅，成為這個國家的天！
而我，一定會生下一個如他一般的龍子，母憑子貴，從此站在他的身側，與他並肩同享天下！
是誰說，我這樣的女人，還是早早回家嫁人生子求個安穩日子的好？
說這話的人，如今早就命喪黃泉了！
嗬嗬，趙昕啊，你後悔了麼？一定後悔了吧！
城樓上，太子趙晉狠狠地揮下手中的寶劍，厲聲下令道：“射！陳良謀反，其罪當誅！攻城者，殺無赦！”
一時間，殺聲震天，箭矢如雨。
偶爾有城樓下的箭，射一些上來，飛在城樓守軍的頭頂，卻又無力地緩緩落下，讓觀戰人的心也跟著緩緩落下。
蘇各各看著看著，便覺得有些無聊了，她十分隨意地摸著肚子，正想離開時，卻看見了一隻黑色的利箭，在她的同一方向，混在殺聲震天的喊聲中，夾在強弩之末般的流箭裏，快速的，準確的，直射向城樓上那個淺金色的身影——太子趙晉！
蘇各各仿佛能在這般嘈雜的聲音中，獨聽見那利箭的破空之聲，咻咻地風鳴著，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支箭帶著決絕和恨意，誓要取城門樓上那個淺金色身影的性命！
蘇各各驚得嘴巴張得極大，她腦子中是想喊的，可此時她才發現，人在極度的驚恐之中，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來，隻充血的眼睛拚命地想瞪到最大。
然而，一切都太快了！
蘇各各眼睜睜地看著那支箭直直地鑽進了趙晉的後心，眼睜睜地看著趙晉身子前後搖了搖，眼睜睜地看著趙晉的血噴湧出來，在高處的陽光下，如花開一般絢爛，如雨落一般的瀟灑，映著陽光一道揚揚灑灑下來，在惶然轉身的趙晉胸前，綻開一池紅豔的血蓮。
太子趙晉瞪大著雙眼，臉上盡是不可置信的驚恐，似乎痛苦還沒有漫開，他慢慢地抬起手，指著一個方向，嘴唇囁嚅著。
蘇各各隨著趙晉手指的方向，機械地轉著頭，她看見了，就在她的右前方，那更靠近城樓的地方，一張她至死都不會忘記的男人臉，正對著城門樓上的太子趙晉，猙獰地笑著。
趙昌！
即便他似乎清瘦了許多，蘇各各也不會認錯他，他對她曾經的淩辱，是她心靈深處不可磨滅的噩夢。
趙昌似乎並沒有發現蘇各各，他極豪邁地丟了手中的彎弓，大笑著，閃身進一條巷子裏不見了。
城樓上，趙晉的手還沒有收回來，卻狠狠地噴出一口鮮血來，人也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想來，趙晉真是至死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本該被關在宗人府的趙昌，會出現在這裏？！
人人都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可這般出師未捷身先死於親兄弟之暗箭，實在是太讓趙晉死得遺憾了。
蘇各各無法出聲，身子卻開始不停地顫抖著，人也軟軟地跪倒下來，緊接著，她開始撫嘴嘔吐，直吐得昏天黑地。
四周有腳步聲雜亂地朝一個方向快速地跑去，耳中有無數的聲音在呼喊著：
“快，抓刺客！”
“快！太子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暗箭，暗箭！隻怕不活了！”
“好像是二皇子射的！有人看見二皇子了！”
“啊？那怎麼辦啊？”
“唉，隻能活捉他了，快快！往那些巷子去！快！”
太子死了。
萬春城不攻自破。
陳良之欣喜，簡直如狂！
可是，陳良向來以良臣自居，他最適合的是隱忍，即便此時的隱忍讓他辛苦得很，可他還是努力地忍著笑、忍著心中的無限歡喜，派出了心腹的大將，去和萬春城內的太子隨從們，衷心地表達著他的悲傷和遺憾。
甚至陳良萬分的憤概，言明他向來對事不對人，如果太子的隨從們有需要，他會幫著一起抓拿刺客的。
太子的隨從們徹底懵了，更多的人卻是不知道如今的局麵要如何收場了。
太子的死，就像一首正奏得起勁的曲子，卻忽然琴弦斷裂，空餘回響，下麵的曲子再好，也是空留遺憾了。
大部分太子的追隨者們麵上悲傷著，心中蕭瑟著，政治站隊這回事，一旦選擇了，實在是太不容易回頭了，可太子人死如燈滅，怎麼樣都不會成為皇帝的了，還不如那刺客二皇子呢，要是二皇子能尋得支持者，依然有無限可能啊！
人們哀歎著，迷茫著，害怕著，還沒有想好怎麼去稟報皇帝呢，陳良的大軍已經抓緊住時機，興頭頭地往京城方向一路狂奔，絲毫沒有對此事的顧忌。
陳良這是要趕在太子已死的消息發出去之前，快速地往南而去攻城略地，否則，一旦太子身死的消息被景和帝知道了，無論如何景和帝是要震怒地和他火拚到底的，既然火拚必然要來，那便先下手為強！
蘇各各自太子死了以後，便沒有敢回去萬春府衙那臨時大營，她在大街上吐得幾乎昏厥之後，盡管身體極度的苦痛，然而，她的腦子卻開始清醒了。
太子一死，她是徹底斷了靠山了。
想她蘇各各本就是從京城逃出來的，賣了身上僅剩的一些首飾，才一路尋到了太子，即便她肚子裏懷著太子的孩子，如今這般的形勢下，隻怕那胎兒也將成為有心人要剔除的目標了，更何況，她還有和趙恒那一場說不清楚的事情，誰又會真的相信，她腹中的這個孩子是太子的呢？！
蘇各各遠遠地在萬春府衙外站了許久，看著府衙裏的人來往穿梭著，看著太子的遺體被搬上了一輛馬車，再看著馬車快速地往京城的方向行去，她直直地站著，站成了一根木樁。
直到馬車再也看不到影子，直到太子所有的隨從都遠去了，蘇各各才慢慢地扯下衣襟上的一塊白色裝飾紋樣，緩緩地戴在了頭上。
蘇各各如行屍走肉般在大街上流浪著，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卻在此時看見了一個深刻到她骨子裏的熟悉人影。
一路尾隨著，最終確定了那個人的住所後，蘇各各褪下了手上的鐲子，去藥店買了些東西，再到一個客棧換了身幹淨的衣裳，決然地走回了那個人的住所。
她毫不遲疑地敲著門，門裏靜默了許久，還有一隻眼睛大膽地貼在門上看了許久，門開了，二皇子趙昌冷冷地站在門邊。
趙昌看著蘇各各一身縞素，一張慘白的小臉，不容分說上來就是一個大耳光子扇過來，蘇各各被打得撞在門上，又倒在了房裏的地上。
趙昌一把拎起蘇各各，赤紅的眼睛湊到她鼻尖上，連聲罵道：“騷貨！當初竟敢出賣我！害我差點死了！想不到吧，二爺我還有逃出來的一天！跟著太子舒服麼？哈哈哈，如今他死了！即便我當不了皇帝，那他也別妄想當皇帝！
哼，騷貨，你倒是敢來！怎麼？是不是知道沒人救你了？
聽說，你還勾引我三弟？害他寧可跟我換了，替我在宗人府囚禁，也不敢回他的三皇子府當爺們兒！
你個騷娘們兒真是個掃把星啊！說，你來幹什麼的？”
蘇各各什麼話也不說，除了尚有氣息之外，恍如死人一般，默默地閉上眼。
趙昌一把將她拎了上來，像丟貨物那樣丟上床，三下兩下便脫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也嘩的一把撕了蘇各各的衣裳：“臭婆娘！沒地方去了，想到來找爺了？好，那我便成全你！可惜啊，你已經被老四睡過了，若不然，我趙昌倒還對你有幾分憐惜之情，如今麼，我便隻好拿你泄個火了！”
“你，你個賤人！你，做了什麼……你在，身上，塗了什麼……毒！你，賤……”
可惜，話沒有說完，趙昌雙眼凸出，嘴角吐著白沫，手還緊緊地扣住自己的喉嚨，卻是白眼一翻，再無聲息了。
蘇各各靜靜地躺著，直到房裏靜得一絲聲息也無，這才慢慢地起身，用力地推開身上的趙昌，她呼吸困難地爬了起來，努力地理好自己的衣裳，想要走出門去，然而，卻在她站起來的時候，一陣腹痛襲來，使得她踉蹌著跪倒在地。
再站起來時，雪白的裙子上已經沾染了許多深紫色的血跡，蘇各各艱難地一路走出了房間，她的身後留下了一路的血跡，那是極深的紫紅，近乎黑色。
再走不多久，蘇各各也開始吐出白沫了，終於，她再也堅持不住，在這寂靜無人的深巷裏靜靜地倒臥，她努力地大睜著眼，努力地伸出手來，看著虛空低喃著：“殿下，你等等我，我和孩兒一起來了，我幫你報了仇了……”
七月的陽光且熱且烈，青磚小巷一半街麵在陰影裏，一半街麵在日頭裏，蘇各各的身子，也一半在陰影裏，一半在日頭裏輕輕地翻滾著。
她使勁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遠方，忽然，她笑了笑，極低的話語隻有她自己能聽到：“你說的對，我其實該賺些銀子，便回家，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的！我以為，我離天那麼近，其實，我還是在泥裏……恪王爺，我再給你唱一曲，好不好……”
空巷，很快寂靜如往昔，地上的妙齡女子已了無生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