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小兩口鬧別扭
天上雲卷雲舒,漸漸將日頭遮住,起風了,或許,也該下雨了。
九川河上的清晨,雲霧繚繞,迷迷朦朦如在仙境之中。
五艘運貨大船分三二行在前後,一艘小船曳行中間,首尾相連著逆流而上。
看起來,這隻是某個商戶的貨船隊罷了,沒啥特別的,但是呢,後麵兩艘船上雇的船夫,卻在這晨霧靄靄的船頭船尾,時不時的、不敢置信地掀起自己所在的船簾子來看,或者趴到船舷上往下看船的吃水深度,然後再滿臉驚疑地相互看看,忍不住聚到一處說起心中的疑惑來。
“老大,這真是奇了怪了,你說,這些人到底雇這船放了什麼物事啊?還不讓咱們看!我偷摸著看了好幾次了,啥也沒有啊!”
“怎麼可能啥也沒有!你看這船的水位,明明裏頭是裝有東西的,還是挺沉的東西,要不然,怎麼比前麵幾艘隻載了幾十號人的船吃水還深?!”
“可是,可是……我看了,明明,明明啥也沒有啊!要不,老大,……我再去看看?”
“算了,還是不要去了!這兩個船艙古怪得很,稍稍靠近些就陰冷徹骨的,麵上看著啥也沒有,卻總覺得吧,裏頭似乎有很多很多東西似的,陰惻惻的很!
昨兒上船的時候人家就吩咐過了,說要是我們自己不安分,出了什麼事兒,他們可不管!
這些人看著也是不好相與的,一個個雖衣衫襤褸的,但你看領頭兒的那幾個,渾身的殺氣喲!反正哪,他們付了些銀錢,這年頭,能講理就不錯了,咱們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哎,好吧,隻是我這心裏,癢得不行嘛!”
“閉嘴,就三五日水程,送到永倉城便行了,有啥癢不癢的,忍著!”
雨停了,空氣裏卻都是水的腥味兒,和著微涼的風吹進了船艙裏,莫離仿佛沒有聞到,也或許已然聞習慣了,此時的她正托著腮,看著窗外站在船舷邊的趙昕,看得出神。
趙昕背手而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他的身姿永遠如山般挺拔,可那挺拔中,卻隱隱的有著一種侵入骨髓的肅然,河上的風吹得他衣服獵獵作響,如在唱一首憂傷的歌。
莫離低低地歎了口氣,趙昕似乎聽見了,他在晨霧裏轉過身,帶著霧霜的鬢角微閃著晶亮的光芒,看向莫離的眼神便已經染上了溫柔。
他信步走了過來,很快便站在了莫離身前,柔和的語氣帶著一抹輕責:“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你該趁這幾日好好歇歇的……”
莫離看著趙昕那雙金色深邃的眼睛,感受著絲絲縷縷的情意,心裏便很受用了,不自禁地臉上便是歡愉:“我不累!下山都是你背的我,如今坐船了,更舒服了。”
“那你歎什麼氣?”趙昕微彎了腰身,與莫離的視線齊平著。
男子的氣息一下子籠罩而來,即使經過這些日的相處,已然是十分熟悉了,可莫離的心還是跳得有些歡脫,她垂了頭,低低地道:“我有嗎?”
“有!”
男子的嗓音暗沉,熱熱的氣息迎麵而來,令得莫離粉白的小臉兒漸漸染上了一抹嫣紅,微轉了麵龐,囁嚅道:“哦?大概吧,我不記得了……”
趙昕瞧著莫離羞澀的模樣,心裏一片柔軟,卻是歎道:“離兒,你不用為我擔心的。”
感受著趙昕就勢在身前蹲了下來,莫離心怦怦地跳著,也不知要說些什麼,兀自嘴硬道:“我有嗎?我什麼也不擔心,我沒有!”
“嗬嗬!”趙昕低低地笑了聲,大掌撫上了莫離的發,無比愛憐地道:“沒有便沒有吧,隻是,離兒,我願你一直是歡喜的,無憂無慮的。如今,你為我分擔了這麼多事情,我卻還不能給你一個現世安穩,我很慚愧。
但願我們上了岸以後,一切順利。等父王報了大仇,我們接出祖母,回北邊去過簡單的日子。隻要陳良死了,我收複些兵力並不是難事,即便日後皇室紛亂,我們守著北方日子也並不會太難過,你放心吧!”
男子剛毅的臉上,一派認真的神色,莫離知道,趙昕這樣的人,但凡說出口的承諾,都是必然要做到的,他已然很苦了,她隻會心疼他,不會令他背負著因她而起的愧疚。
“……昕,其實,我,你不用顧著我的,你隻管去做你的事,我隨便怎樣都可以的。”
“什麼叫隨便怎樣都可以?你是我的妻,我的王妃,我不舍得讓你過苦日子的!”趙昕的琥珀金眸在晨霧中閃亮著,略帶霸道的話語卻令人很是心安。
莫離嘟著嘴,再度對上他的琥珀金眸,不知怎的,才恢複些的心又開始恍惚地跳動著。
這些日子,這個男人似乎占據了她所有的心思,他看似冷漠,卻待她如珠如寶,盡他所能地照顧著她,平時看起來少言寡語的,但其實他心思細膩如發,在龍穴山那般艱難的處境下,還時時處處為她著想著。
莫離就想,我曾經也當過男人了,我曾經也幻想過要當個好男人的,溫和而細膩,體貼又溫柔,而趙昕如今這樣,他應該也是個好男人吧?
莫離愣愣地看著趙昕的眼睛,那裏麵有深邃的流光在湧動著、旋轉著,她覺得自己簡單的腦子有點不好使了,隻好低下頭來,呐呐地道:“其實,其實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過什麼日子,都不會覺得苦的吧!關鍵,關鍵是人,不是日子……”
男人的心思,永遠和女人不一樣,趙昕聽著莫離這話,卻微微皺起了眉,酸酸地道:“我不是你喜歡的人嗎?”
呃?!這又從何說起?
莫離有些無語了,這男人真是的,人家都說了,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他還吃什麼幹醋呢?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在一起同甘共苦,莫離其實也已經默默地接受了趙昕是自己夫君的事實了,可此時讓她毫無顧忌地說,趙昕就是自己喜歡的那一個,她卻不知為什麼,就是還說不出口。
莫離的這略一遲疑,喜歡吃幹醋的男人瞬間醋意更足了,忽而酸溜溜地道:“離兒,你不會到現在還想著趙晅吧?”
趙晅?!怎麼又扯上他了?
這許久沒人提及的名字,曾經讓莫離心心念念的名字,在此時再被趙昕提起,實在有點煞風景好不!
忽然莫離也很生氣,既生趙昕這個莫名醋壇子的氣,也生趙晅那個隻認男人、不識女人的氣,還生自己的氣。
她怎麼以前就敢那樣豪放地抱住趙晅的大腿說喜歡他,如今對著趙昕,卻有些膽怯了呢?
莫離想不明白,此時也不想再深究了,隻眨巴眨巴著大眼睛,氣鼓鼓地對趙昕道:“我想著他有什麼用,他又不會想著我,你好端端地提他做什麼?”
“你最好別想著他,想著他也沒用,你是我的妻!”醋壇子男人已經徹底陷在自己的假想敵陣中了,聲音難免有些發狠。
莫離真是要氣死了,剛才還被眼前的男人感動莫名、柔情滿懷的,此時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隻醋壇子:“莫名其妙!可是你自己說的,三年以後會放了我的!哼!如今倒和我提這個,有意思麼!”
莫離這不提還好,這一提那曾經的權宜之計——三年之約啊,趙昕簡直就心痛難當了,當初那不是怕莫離心有不甘悄悄和趙晅相見,他才假意提起的嗎?
想不到,這丫頭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哎呀呀呀,這樣的事情,她怎麼能記得呢?可見哪,她心裏還是想著趙晅的!
趙昕重重地喘了幾口氣,既不想說重話傷了莫離,偏他心裏吧又忍不下這口氣,好半天才握緊了拳頭,自牙縫裏憋出幾個字來:“好!三年還早呢!到三年的時候,你肯定不會走的!”說完,他起身拂袖而去了。
莫離怔怔地看著趙昕離去的背影,真是要鬱悶死了。這男人,這臭男人怎麼就這麼小氣無理啊?
可見,女人對男人是不能輕易動心的!不行,不行!得好好懲罰懲罰他,不能讓他總這樣!
於是乎,剛剛在山裏共苦的兩夫妻,忽然在船上就不能同甘起來。
趙昕帶著他的驕傲和對莫離的依戀,人雖不會離她太遠,可就是不開口說話。
他本就是請冷的外表,若是不說話,整個人便顯得愈發的冰寒起來。
莫離呢,心裏生著氣,也故意地不理趙昕,即便趙昕有些小動作湊近她,故意地示好什麼的,莫離也覺著應該要懲治他,愣時裝作看不見。
兩人所在的小船上,氣氛有些莫名的詭異,這可害苦了隨船的樂珠了,她一時看看這個,一時再看看那個,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勸,勸的話,又該怎麼勸,隻好呢,將自己縮在船艙角落裏,盡量減少存在感,也不出聲了。
奈何吧,這船隊裏有些事情還隻能讓莫離親自去做,趙昕隻驕傲了大半天,便冷著臉、熱著手地找著借口過來拉莫離了:“走,我們去看看父王!”
莫離當即就甩開了趙昕的大手,兩隻烏黑的大眼睛一瞪:“是你的父王,不是我的!”
“莫離啊,你知不知道,說氣話什麼的,很傷人啊!枉我父王口口聲聲地叫你乖媳婦兒呢,前幾天你還不是高興地告訴我來著,今天這一想起趙晅來就又不認了?!”
趙昕很受傷地默默想著,也不是氣憤,就是心頭直泛酸,況且,如今老恪王事事都要莫離幫忙,也讓趙昕覺得對莫離很是愧疚,心中便愈發傷感了。
“莫離,你……心中,真是這麼想的?”趙昕盡力壓抑著心中的難過之情,麵上故作淡淡地問。
莫離轉開腦袋,不打算答話了。
很奇怪的,莫離發現,她現在對趙昕的情緒很是敏感,他稍有什麼不開心的,她都能感受得到。
不止如此,善良的莫離,在趙昕難過時,也會覺得自己跟著會心裏很不舒服,此時也一樣,趙昕這麼一說,莫離便有些不忍和他鬧別扭了。
一時之間兩人都不說話,隻靜靜地站在船艙裏,感受著小船在河水中輕輕地搖晃,艙外船工搖櫓的聲音,攪動得河水嘩嘩而過,顯得這船艙更加靜謐,也令得人心更加不安。
隔了好一會兒,趙昕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忽然上前一步,猛地將莫離緊緊地擁進了懷裏。
他雙臂如鐵般緊緊地箍著莫離,隻恨不得將她揉進他的骨頭裏。
趙昕低了頭,微微閉上眼,下巴抵在莫離的頭發裏蹭了蹭,聞著熟悉的女兒香氣,他又有些不舍地離開了幾許,頭垂得更低了些,他的唇輕輕地印上了莫離的額尖,留下溫潤潮濕的、久久的一吻……
艙外漿聲嘩啦作響,莫離卻覺得那漿像劃在了她的心上,不斷地攪動翻飛著,濺起無數無數的浪花!
莫離心慌著,手足無措著,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該如何說,想反應吧,手腳卻不聽使喚了,正在這時,卻聽見頭頂上的趙昕輕輕地開口道:“對不起!離兒,我……總擔心,你不肯為我停留。我總擔心,我不夠好。我總擔心,讓你受了委屈!我不知道,從何時起,向來自信的我便這樣了……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讓你一直是過得歡喜的!
等日子安穩了,你若是真覺得我不好,我……我不會委屈了你……”
這話,趙昕說得很是艱難,於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心底確實做過無限掙紮的,可是,不這樣,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趙昕覺得,他這一生實在是很少虧欠於人的,偏偏對莫離,他卻生出了極度虧欠的感覺。
從一開始對這孤魂野鬼的恨意濃烈,再利用她的善良娶了自己女子之身回來,到如今還要借助她來幫自己與父王相見相聯,趙昕覺得,自己一向坦蕩,但對莫離,卻隻有索取,這令他心中深覺愧疚。
他希望自己能為莫離做些什麼,可惜似乎沒有什麼機會啊,若她真的心裏還是一直深深地牽掛著趙晅,自己又怎麼能死死地牽製著她呢?!
唉,這樣患得患失的日子,實在很是煎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