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卿仍靠在床榻上,看著早已空無一人的殿門口處。
葉非晚出去了,走的時候,一次頭都沒有回。
而他自始至終未曾阻攔,隻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喉嚨如被鏽住一般,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說,他不欠她;她還說,一切都過去了;她甚至說,她看開了,要他也看開吧。
還有那句……我做不到。
她是真的放下一切了,甚至她放下的那一切裏,包括他。
原來……她那時就是這樣的感覺嗎?喜歡被人否決,想要上前一步卻換來他越發激烈的後退與逃避,心裏頭如被人拿著匕首一下一下的戳著,血肉模糊也停不下來。
可她那時為何在他跟前,總是言笑晏晏,似乎永遠不曾受傷?
封卿緊攥著拳,指結一陣陣的僵痛均無所覺。
不知何時,高風走了進來,悄無聲息。手裏端著一碗苦澀的中藥,站在床榻旁,卻在看見封卿的容色時,一聲都不敢吭。
寢殿內很安靜,外麵天色逐漸陰沉,屋內的光線都有些暗淡下來,高風看向闌窗,將藥碗放在一旁,微微撥開了擋在闌窗前的帷幔,外麵的光亮照入殿中,總算明亮了些。
“高風。”封卿突然作聲。
“皇上?”
“派幾個人,將宮牆根底下的牆下紅移植到九華殿去,”他說到此處,沉吟了半晌,“讓人小心著些,若毀了一株,定不輕饒。”
她說,牆下紅本該盛放在鄉野之中,她擔心哪日他會不再喜歡那花,那他便將花交給她自己親自照顧,他……將主動權也親手交付到她的手中。
隻要……她還肯留在宮裏頭。
“是。”高風忙應,轉身便欲走出去,下刻卻又想到什麼,看向桌上的藥碗,“您的龍體重要,皇上,將藥喝了吧。”
封卿這一次未曾應聲,目光隻飛快掃視了一眼藥碗。
高風輕歎一聲,最終起身走了出去。
……
葉非晚回到九華殿時,天色還早。
素雲見到她回來,著實驚訝了好一陣,半晌才愣愣道:“姑娘,您怎的回來的這般快?”
皇上受傷,正是眾人表心意的時候,往日葉姑娘還沒入宮時,皇上但凡生病,必有朝堂大臣帶著家中千金前來探望,雖然……從未得見過龍顏。
而今,皇上派人親自來請葉姑娘,葉姑娘竟……前後待了不過一個時辰便回來了?
“皇上是生病,我又不是大夫?”葉非晚笑了下,臉色雖有些蒼白,卻安寧的緊,“有禦醫和內侍在,我在那兒也頂不了什麼用。”
話是這麼說,素雲為難,可也沒見回來的這麼瀟灑的?甚至……還像是如釋重負一般。
素雲本以為能得聖寵是莫大的榮耀,可此刻看著葉姑娘這番模樣,她雙眸圓睜,初次反應過來,跟在葉非晚身後進了內室:“姑娘,您是不是……不喜歡皇上?”說完小臉卻又一白,匆忙捂住口,不安的環視一圈,見沒人才勉強放下心來。
葉非晚的腳步僵了下,容色有些怔忡。
她從未再想過對封卿的感覺,喜歡嗎?還是不喜歡?
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可是她知道,她害怕以前那個離不開封卿的自己,她隻有心中平和,才能坦然接受一切因果。
“葉姑娘。”門外高風的聲音傳來,身後跟著一眾內侍。
“高護衛?”素雲轉過身去,看見那些人手裏捧著的紅花,眼中詫異,“這是……”
葉非晚轉頭看去,目光一緊,神色錯愕。
那些熱烈如火的紅花,本栽種在養心殿中,而今竟全數搬到她這兒來了。
“這是皇上要屬下給葉姑娘送來的,”高衛對葉非晚道,“說讓葉姑娘看上一眼,便栽種起來,往後,是小心照顧,還是任她自由生長,都由葉姑娘來定奪。”
話落,他揮揮手。
宮人機靈的抱著花走到一旁的牆根下,利落的將紅花栽種下地,又小心澆了些水後,方才退了出去。
高風拱手行了一禮後,隨在身後離開了九華殿。
“這不是……養心殿的花兒?”素雲低呼。她曾跟在姑娘身後去過幾次養心殿,平日裏在外麵候著,自然注意到這些花兒,可也隻瞧見這些花開的好看,未曾想……
“是啊。”葉非晚呢喃一聲,遠遠看著牆根下那一片紅,旺盛的生命力似乎朝她翻湧傾壓過來。
本是他殿中的花,他給她移過來又是為何?
“姑娘,皇上待你真好,”素雲走到她身側,同樣看著那些花兒,“您……何不試著喜歡一下皇上?”她以為方才葉姑娘的反應,證實了她心中那些大膽的猜測。
葉非晚長睫微顫,試著喜歡他?其實根本不用試,她愛過他,刻骨銘心。前世賠上了性命,今生……險些葬身在城樓。
她甚至……連他曾經為何會納柳如煙為側妃都不敢詢問。
這是橫亙在她心裏頭的一根刺,碰或者不碰,都難受。
她認認真真想過,若封卿不記得前世,若她擁有的是今生的封卿,她願意以一個全新的目光,去看待他。
可他不是,他和她一樣,帶著前世的記憶而來,那些血淋淋的記憶,那些他對她厭煩、甚至保護、相信別的女人的記憶,他們二人都擁有著。
“姑娘?姑娘?”素雲低聲喚她。
葉非晚陡然回神,轉頭走進屋裏:“不用管那些花兒,能生則生,枯萎了,也是它們時運不濟了。”
……
翌日。
下朝後,謝子期又去了養心殿,昨日給皇上的折子,不知有心還是無意,今日皇上並未批複給他。災民一事雖已解決,但經皇上過目後,才算是真正了結,他也沒了一樁心事。
“謝大人,皇上要您進去。”李公公站在養心殿外,小心道。
謝子期不疑有他,走進殿去,目光不覺朝宮牆根底下看了一眼,卻發現昨日還一片紅花的牆根,此刻空空如也,有些蕭瑟。
他一愣。
“謝愛卿在看什麼?”封卿從殿內走了出來,站在院中,神色仍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
謝子期忙下跪行禮,叩拜過後方才道:“昨日的折子,皇上忘了給下臣了。”
“沒忘,”封卿輕描淡寫看了眼李公公。
李公公忙恭恭敬敬將折子拿了出來卻並未給謝子期,隻站在原處,一動未動。
封卿又道:“一直臥於病榻,今日勉強能出來走動一番,便想活動一番,謝愛卿陪朕比試比試吧。”
謝子期一驚:“皇上?”
“謝大人博學廣智,朕也想見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