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色,萬物死寂。
屋內一片昏暗,隱隱約約望見身旁的帷幔晃動,平添幾分幽靜。
葉非晚死死睜大雙眸,聽著窗外的聲音,額頭竟生出一層冷汗。
門口那人的聲音,她兩世都未能忘卻,一次次在夢中糾纏著他。分明清冷無情的嗓音,偏偏在此刻有了那麼幾分溫情,在這種容易讓人胡思亂想的夜裏,攪亂人的心思。
葉非晚慌亂伸手,直到抓住枕下的聖旨,心中方才勉強平靜了幾分。
而今,她和窗外那人再無瓜葛了。
封卿。
她未曾想到,站在窗外之人,竟是本該遠在千裏之外的封卿。
“並非認錯,那話也不是說與你聽的,”葉非晚徐徐開口,嗓音清泠,她緩緩坐起身子,隔著闌窗望著外麵的人影,“王爺這般快便南下回來了?”她聲音格外平靜。
“……”闌窗外,封卿身形一怔,她的語氣聽來那般冰冷,絲毫不若以往,那時幾日不見,再見時她總是雙眸晶亮,沉靜許久,“葉非晚,你可知……我這次去了何處?”他的聲音聽來帶著幾分艱澀。
葉非晚睫毛驀地一抖,隔著這道窗子,封卿第一次這般,用稀疏平常的語氣對她說著話。
可是聽在她耳中,卻無異於刻意的炫耀。
她那般向往的煙陽,而今他揮揮手一個命令,便能帶著旁的女子前去,如今竟還要來詢問她?未免欺人太甚。
“你去了何處,與我何幹?”葉非晚皺眉,聲音越發冰冷。
“本欲南下去煙陽……”,但終究沒有去。
隻是,封卿最後一句話終究未能說完,便被打斷了。
“封卿!”葉非晚聲音飛快,她早已知曉他去了何處,更知曉他和誰人一塊去的,何必再聽一遍,自找不快呢?
“……”封卿也果真停頓下來,再未言語。
葉非晚垂眸沉思片刻,緩緩從床榻上走下,手中緊緊攥著聖旨,走到窗後:“封卿,如今大晉雖說民風開化,可是,對不安於室者,卻是鄙夷至極的!”
“……”封卿靜默不語。
“那些紅杏出牆的人,不安於室的人啊,總會遭人唾棄,”葉非晚說的越發直白,“往後怕是要被全城百姓指指點點,淪為笑柄的。”
就像她當初追封卿追的滿城風雨一般,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封卿依舊沉默著。
“這種人,怕是以後也會丟盡顏麵,失去一切的。”葉非晚低笑一聲。正如她現在的處境一般,以往做盡了丟人的事兒,而今什麼都沒有了。
窗外,封卿的身軀僵硬著,薄唇緊抿,眉心緊蹙。
葉非晚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樣,仍舊自顧自道著:“封卿,從古至今,不安於室的人,都沒有好結果的……”
這一次,封卿的身子終於動了動,他側首望向屋內:“葉非晚,往後,我安於室……”
“所以,封卿,我們唯有和離一條路可走了,”葉非晚聲音驀地增大,將封卿的聲音全然蓋過,“和離後,曲煙也能光明正大的陪在你身邊,而不是南下都要被百姓誤認為是我不是?”
“……”封卿薄唇驀地泛白,長久的不發一言,隻是身軀僵硬如鐵。
“……”葉非晚也隨之沉默,望著隱隱泛著光亮的窗子,她在等,等封卿的驕傲讓他應下一切。
“說了這般多,葉非晚,你依舊仍是想要和離,對嗎?”良久,封卿終於開口,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是。”葉非晚應得平靜。
“那你呢,葉非晚?”封卿複又問道,“方才,你服軟的那番話,那般婉轉嬌柔的語氣,是說與誰聽得?”
以為她終於肯服軟的那番話,讓他心中歡喜、她卻聲音平淡說‘不是說與你聽’的那番話,是說給誰聽得?
“說給扶閑聽得。”葉非晚聲音越發淡然了,左右他未曾信過她。
“所以,深夜,仍與扶閑牽扯不清,你又安於室了嗎?”
“所以,我現在失去一切,成為京城的笑柄了啊!”葉非晚低笑一聲,這是她的報應,她已接受了。
封卿臉色一白,她……如今竟能這般平靜說“失去一切”了,可是為何……卻是他心中這般難受?
“好,好極!”他定是真的氣了,才會一連重複兩遍道,“不過便是和離罷了,葉非晚,本王若是不應,你真當本王不敢是嗎?”
“王爺敢嗎?”葉非晚垂眸,幾乎立刻反問道,攥著聖旨的手隱隱顫抖著。
“……”封卿頓住了,窗內窗外,一片死寂,好一會兒,他方才啟唇,每一字都如從唇齒之間擠出一般,“不過和離罷了,明日本王……”
“吱”的一聲細微聲響,窗子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王爺。”女人的聲音低婉輕柔,在夜色中卻竟顯出幾分荒涼。
葉非晚穿著一襲雪白裏衣,站在屋內,青絲披肩,臉頰瘦削,襯得她那雙眸子越發大的,竟瞧的人心中……一陣酸澀。
封卿皺眉,凝望著她,不過半月,她竟這般瘦了,可心中,卻隱隱透著幾分輕鬆,她打斷了他方才的話,足以證明,她心底尚有不舍吧?
“葉非晚,本王便知,你定舍不下……”
舍不下什麼,他未能說出口,也說不出口了。
葉非晚將手中的明黃色聖旨呈到封卿眼前,雙眸如隔著一層薄霧,讓人看不透她此刻的情緒,她道:“不用麻煩王爺再擬休書一封了。”
封卿直直望著她手中之物,他自然知曉那是什麼,可是……他竟有些怔忡:“這是何物?”他聽見自己聲音沙啞,開口問道。
葉非晚笑了笑:“王爺打開便知了。”
“我要你親自說出口,這是何物!”封卿卻依舊固執追問著,想從她口中,親自聽到這個答案。
葉非晚驀地抬眸,毫無顧忌望向他的雙眸之中,而後朱唇輕啟:“和離聖旨。”
封卿明明早猜到是何物,可聽到她親口說出,心底仍舊升起一股勃然大怒:“誰人這般大膽,竟敢……”
話卻戛然而止。
他望著眼前淡然笑著的女人,心中竟徐徐湧現一股莫名的惶恐,是這個女人……
“你去宮中,求來了這聖旨?”他聲音艱澀,沉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