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最為寒冷時早已過去,加上方才飲酒之故,葉非晚更覺身子微暖。
可此刻,迎上封卿目光時,她卻驟然渾身冰寒。
“小姐……”芍藥臉色微白走到她眼前,神色間帶著些許誠惶誠恐。
葉非晚終於收回本落在封卿身上的目光,麵容勉強鬆了些:“芍藥,”終忍不住眉心緊蹙,“他來做什麼?”
明明早已說清楚了,明明……他都要將曲煙接出宮了,而今卻莫名出現在這處酒館。
“小姐……您差人喚我時,王爺方才回府,便說……說剛巧順路,便送我一程。”芍藥解釋道。
順路?王府與酒館南轅北轍,何來的順路?
思及此,她心中登時五味雜陳,這又算什麼?突如其來的示好?好似……她應當如以往一般,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動的欣喜交加一般。
正沉默間,封卿卻已徐徐上前,他身姿清魅,於酒館燭火之中,透著幾分矜貴疏冷。
葉非晚垂眸,她並不願見他。
今日,“天子廢妃”一事,若沒有他的首肯,她不信坊間會傳的這般飛快,不過就是……他想迫不及待讓曲煙名正言順罷了。
現下,看見封卿,她便想到他說要將布莊改為書齋時的模樣,可以輕易毀了她在意的,隻為了討佳人歡心。
以往的她太過癡傻,才會以為自己有一日終於感動封卿。
眼前他一襲白衣,已經行至近前,葉非晚收回目光,飛快轉身看了眼臉色不甚好看的扶閑:“方才飲酒,身子有些不適,我先出去……”
話未說完,卻已被人打斷。
“想去哪兒?”身後,封卿的聲音帶著絲微啞傳來。
葉非晚背影一僵,他的臉色蒼白,聲音都滿是疲憊……
許久,她勉強回首,臉上扯出一抹笑來:“喝了酒,失禮了,我說是誰這般風華無二呢,原來是王爺啊。”
王爺。
封卿雙目緊縮,目光死死盯緊眼前的女子。
朝政大事忙了一整日,書房更是有許多折子需要批閱,他最不該出現在此處了!
然而……卻在行至王府門口處時,聽見那小廝說“扶閑,飲酒”時,心思再難以平複,竟隨之前來。
而今,卻又聽見了什麼?看到了什麼?
王爺?
和旁的男子一同於夜間共飲酒的她,眼下竟這般恭謹客氣的站在他跟前,喚他一聲“王爺”?
“葉姑娘倒是不改往日奢靡之氣啊!”他終也不甘示弱應著,目光睨了眼桌上兩壇酒,“上好的天醇清酒。”可卻在望見扶閑那玩味笑意時,目光一冷,心口越發沉悶。
疏離的語氣,以及此刻那冷若寒冰的神色,分明是嘲諷之意。
葉非晚突覺一陣難堪,她知曉封卿是何意,不外乎……她如今沒有葉府為盾,且還是失去一切的下堂妃,竟還敢喝這般貴的酒?
不過就是……瞧不上罷了。左右他以往也未曾瞧得上她過。
“我奢靡又如何?和王爺有關?”她的話,終於針鋒相對起來。
然說完,卻又忍不住眼眶微熱,他們本不必走到這一步的。
“與我無關?”封卿定是氣急了,竟連“本王”都不說了,反諷輕笑一聲,喚來掌櫃的,“你且告訴她,這兩壇酒多少銀子?”
語氣很是篤定,似是知曉她定掏不出般。
掌櫃的自是有眼色的,恭敬道:“兩壇酒共紋銀八十兩。”
葉非晚一頓,不自覺攥了攥手中的錢袋,以往一擲千金眼都不眨一下的她,而今,竟是連八十兩都拿不出了。
“你欠我一次,葉非晚。”封卿望著她,語氣極為認真,而後他緩緩拿出一張銀票,遞給那掌櫃的。
葉非晚迎著他的目光,越發窘迫,她看見他修長如白玉石的手,如恩賜一般將銀票出了。
看著他認真的說,她又虧欠了他。
“並非我虧欠你,封卿,”她垂眸,掩去眸中酸澀,而後伸手指向一旁的扶閑,“虧欠你之人,是扶閑。”
本以為靜觀二人的扶閑突然被指,神色微怔,卻片刻已恢複如常,唇角微勾玩味笑道:“為何?”未曾應下,亦未曾回絕。
封卿目光同樣在死死盯緊葉非晚。
葉非晚微頓片刻,許久,聲音很輕,卻足以讓人聽見:“因著……虧欠於你,總比虧欠他好些。”
若是虧欠封卿,往後在封卿麵前,就真的永遠低他一頭了。她不想這般。
她即便如今已被棄,可她也想和封卿之間是對等的,她過往情感,不摻雜其他。
扶閑眉心微挑,下刻便已低笑一聲,難得再未反駁:“既是如此,那便算草民欠著王爺了。”聲音卻比以往要歡愉許多。
“葉非晚!”封卿聲音陰沉喚著她的名字。
葉非晚睫毛微顫,他發怒了吧。
可她卻不願再理會了,轉身,便欲朝門口走去:“我身有不適,便先行離開了。”
封卿來此處,想必也並非是她自作多情的示好,而是……隻想看看她如今有多狼狽而已。
身後,那一縷清冷的目光始終糾纏著她。
“非晚,慢些走!”身後驀然一聲親昵聲音響起。
葉非晚腳步一頓,扶閑又抽哪門子風?怎會突然這般親昵喚她?
“王爺,改日草民定親自將所欠銀兩送到府上。”扶閑低笑一聲,寬袖一揮,人已朝葉非晚處走著,“非晚,剛巧我亦喝得心口沉悶,一起散散心。”
葉非晚凝眉望著已走到近前的男子,聲音微緊,低聲問道:“扶閑,你這是做什麼?”
“怎麼算本公子方才都替你擋了一難,你就是這般對待恩公的?”扶閑也學著她,壓低聲音,靠近非晚,身上還溢著淡淡酒香。
葉非晚朝外躲了躲身子。
“再躲我倒是不介意把你推出去啊。”扶閑看著她隔開的距離,輕描淡寫,“封卿可還沒走呢。”
葉非晚身子一僵,最終頓住,認命跟在他身側,朝門外走去。
“葉非晚。”身後,一人喚著她的名字,聲音不大,卻因著酒館空間亦狹窄之故,聽得很是清晰。
堂堂靖元王,第一次這般拖泥帶水。
葉非晚頓了腳步,未曾轉身。
封卿仍立於酒桌前:“原來,你的所謂情意,不過如此。”與扶閑那般親密交頭接耳,對他卻疏離如賓,明明是她,躲在無意識的他懷裏,一遍遍的訴說愛意。
葉非晚指尖微顫,良久扯出一抹笑:“對啊,我本就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