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非晚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在此處碰見相識之人。
扶閑。
方才,她若是沒看錯的話,那坐在轎攆上的華麗麗的身影,正是扶閑。
雖不知他為何在此,可她知,此處終不能久留了。
而揚州……葉非晚眸暗了暗,她更不能去了。
封卿的通緝令都到了煙城,她若隨大哥而去,隻會連累他罷了。
“小姐,你怎的回了?”身前,女子聲音詫異。
葉非晚陡然回神,看著眼前的女子,這個……一直陪在大哥身邊的人。
該跟著大哥走的不是她,而是……玄素。
“小姐,你無事吧?我看你臉色有些白……”玄素上前,雙眸擔憂。
“無事啊,”葉非晚搖首,雙眸微頓,下瞬似想到什麼,“玄素,你跟在大哥身邊有多久了?”
玄素輕怔,繼而垂眸笑了笑:“七年了吧。”
葉非晚頓住,不知為何,看著玄素的笑,她竟有絲心酸,七年,一個女子,又能有幾個七年呢?
“你……可曾想過以後的打算?”
玄素似沒想到她會這般問,靜默片刻:“用不了多久,大少爺便能將揚州的茶路攬過來了,那時……大少爺也便無需我在身邊伺候了吧。”說到此,她彎了彎唇角,隻是這次再無笑意,“這些日子,我亦攢了些銀兩,我家鄉有片麥田,一到初秋,便極為好看……”
說到此,她眼中竟生了幾分向往。
“你……想離開了?”葉非晚聲音微啞。
玄素笑容滯了滯,聲音極低:“小姐,今晨,你和大少爺的話,我其實也聽見了……小姐聰明,我知道瞞不下你,隻是……少爺不喜歡便是不喜歡,這並不是罪過不是?”
不喜歡不是罪過。
一廂情願就要願賭服輸。
葉非晚知道,可是明明……玄素和大哥,不是一廂情願啊。
“你走吧,玄素!”她突然上前,握緊玄素的手。
“什麼?”玄素詫異。
“走吧,離開這裏,離開大哥,他既然都說不喜歡你了,你何必再待在他身邊?”葉非晚雙目灼灼。
玄素望著她的眼睛,久未言語。
……
黃昏。
葉非晚望著太陽緩緩落山,盤算著此刻時辰應該夠了,便緩緩起身朝主屋走去。
偌大的院落隻有四五人,空蕩蕩的緊。
葉非晚走進主屋時,葉羨漁正看著一本古籍,神色平靜。
她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當初那個拿著一柄折扇的風韻公子,如今終於變了。
歲月當真強大。
“何時來的?”葉羨漁終於注意到她,合上古籍,抬眸問道。
“剛來。”葉非晚眯了眯眼睛。
“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葉非晚點頭。
“……”葉羨漁凝眉思忖片刻,手不經意敲著桌麵。
葉非晚呆了呆,爹思索事情時,便愛這般,她不覺有些愣神。
下瞬,葉羨漁手指一頓,人已起身,“既已收拾好,便不在此處多待了,去叫玄素,今夜便啟程吧。”
葉非晚怔了怔。
“還愣著做什麼?”葉羨漁無奈,拿過古籍便要敲她的頭。
“玄素走了。”葉非晚默道。
古籍最終沒有落在她的頭上,而是僵在了半空,許久,葉羨漁有些艱澀的聲音傳來:“什麼?”
“玄素說,你的茶路如今已走上正途,她也聽見了你今晨說‘不會喜歡她’之言,加上想念家鄉的麥田了,便……留給你一封信,離開了。”葉非晚說著,將手中書信遞上前來。
葉羨漁眉心緊皺著,將書信接過。
上隻有四字:後會無期。
是玄素的字跡,堅韌而雋秀。
葉非晚緊盯著他的反應。
“看我作甚?”似察覺到她的目光,葉羨漁微微挑眉,“她跟在我身邊這般久,走了也好……咳咳……”隻不知為何,說到最後,他竟掩唇輕咳了幾聲。
“是啊,”葉非晚點點頭,“聽說……她家人還曾給她在家鄉說了一門親事……”
葉羨漁攥著書信的手緊了緊。
“大哥,玄素在你身邊待了多久了?”葉非晚問道。
“……”葉羨漁目光微緊,長久不發一言。
“那……大哥,先去收拾馬車吧,”葉非晚眯眼笑了笑,“咱們今夜啟程。”
“……”葉羨漁靜默良久,最終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字:“嗯。”
起身,朝著門口處走去。
葉非晚跟在葉羨漁身後,她了解他,她知道他定不像表麵這般鎮定。
果不其然,在行至玄素房門處時,他本挺拔的腰身有些佝僂。
葉非晚靜靜跟在其後,望著那身影竟有些鼻酸,匆忙轉頭。
門口,小廝已套好馬車,正牽著另一匹馬而來。
葉非晚率先上了馬車,望著車下男子:“大哥,快些上來啊,咱們盡快趕回揚州城。”
“嗯。”葉羨漁仍舊應得平靜,隻是,在上馬車之際,他抓著車轅的手陡然一緊,下瞬已飛快奪過小廝牽著的另一匹馬,翻身而上,朝著城門處疾馳而去,袍服翻飛。
葉非晚眯了眯眼睛,她知,大哥去追玄素了,如前世一般。
他們會在一起的,一生一世。比她要好得多。
“葉姑娘……”小廝不解。
葉非晚笑開:“咱們去城門口等著吧。”她道。
……
葉羨漁是在近戌時回來的,孤身一人無功折返,再不似以往那個翩翩公子,整個人萎靡了許多,神色微白。
看見等在城門口的葉非晚時,他方才勉強提起幾分精神:“等許久了?”
葉非晚搖搖頭:“玄素呢?”
“……”葉羨漁緊抿唇角,未曾言語,卻滿眼驚懼,良久,他驀然道,“七年六個月四十二天。”
“什麼?”葉非晚不解。
葉羨漁卻陡然抬頭望著她,笑了出來,笑意苦澀:“她跟在我身邊,七年六個月四十二天。”本以為不記得,沒想到……竟記得這般清楚。
葉非晚望著他添了悲戚的神色,夜色暗淡,竟映了他滿身孤寂,良久,她垂眸低語:“大哥,對不起……”
“……什麼?”
“我騙了你,”葉非晚聲音艱澀,“我讓玄素離開的……她此刻,應該正在城外十裏外的雲來客棧。”
“你說……”葉羨漁聲音一緊。
葉非晚點頭:“是我的錯。”
“……”他靜默了許久,最終輕歎一聲,“沒走就好。”下刻,聲音微揚,“上馬車,下揚州。”
葉非晚頓住,一動未動。
“怎麼?”葉羨漁蹙眉。
“大哥,玄素說,亥時你若始終未曾尋她,她便會徹底離開,”葉非晚抬頭,眨了眨眼睛,“而且,我不想同你一起去揚州。”
“你胡說什麼?”葉羨漁聲音難得嚴肅了幾分。
“我是認真的,大哥,”葉非晚扯出一抹笑,“我舍不得啊……”
“休要再胡鬧,你舍不得什麼……”
“封卿。”葉非晚抬眸應道。
她撒謊了,可是她隻能撒謊。
她的通緝令、揚州城那些監視大哥的人、大哥好不容易闖出來的茶路,不能再因她而毀了。
前路迢迢,她總要學著自己走,而不是……一味被人相護。
可她要留下的理由都太過牽強,唯有“舍不得封卿”,足夠讓人信服。
因為……所有人都知,葉非晚,有多愛封卿。
“……”葉羨漁果真靜默了下來,他神色複雜望著她,久未發一言。
“大哥,戌時過半了誒……”葉非晚小聲提醒著。
葉羨漁目光一沉,伸手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傻丫頭,不要哭。”
二人從小相鬥,他從未這般和煦過。葉非晚卻覺得自己心中越發酸澀了:“大哥,玄素真的很好……”
“嗯。”
“不要負她。”
“嗯。”
“你妹妹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他靜默了。
“喂!”葉非晚惱。
葉羨漁卻笑了出來:“揚州洛雲府。”
“什麼?”
“你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