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車子剛剛開到醫院的門口,隔著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的霧氣,黎清寧好像就已經看到了封遲的身影,但她並不能確定坐在花壇邊的那個有些落寞的背影就是他。
她隻是看到他身上的那件風衣,是Buberry秋冬季的新款限量版,那是必須要從歐洲總部提前三個月預訂才能買到的。
她揉了揉眼睛又覺得有些不可能,這麼冷的天氣他坐在外麵的花壇上,不是腦袋被門夾過就是在裝憂鬱玩兒深沉。
可是推開車門下了車走近一看,坐在那裏的真的是封遲。
他聽到身邊輕輕的腳步聲之後,緩緩抬起眼望著她,露出一個有些蒼白的笑容。
“你來啦?謝謝你能來。”他站起身來,低頭望著她輕聲說道。
她想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一定不自然極了,臉上僵硬的肌肉勉強扯了扯,說:“沒什麼,我隻是來拿回我的東西,東西呢?”
“在病房裏,其實……是我爸想見你。”他認真地看著黎清寧的眼睛,聲音輕極了,聽起來有些小心翼翼的,她好像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封遲。
他們沉默著走在醫院明晃晃的走廊裏,走過一盞接著一盞的冷光燈。她側過頭看了看身邊的封遲,他臉上是難得的,和蘭擎一樣麵無表情,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令人有些不安。
打開病房門之後,封逸飛正坐在輪椅上搖著輪椅轉過身來,看到她之後,他淡漠的眼神染上了幾分別樣的神色,那是一種,她無法定義的,親切?愧疚?感慨?又或許,是別的什麼東西。
“黎小姐,你來了。”他先一步開口打破了空蕩蕩的病房裏巨大的寂靜,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上一次見麵那麼中氣十足,臉上也多了幾分蒼老和羸弱。
她的心底某個地方如同被一根尖利的針狠狠刺了一下一樣,但她還是朝他點了點頭,露出了得體的微笑。
“清寧,你先在這裏陪我爸聊一下,我得去見一下醫生。”封遲在她身後輕聲說道,但是卻完全不是商量的口吻。
她猶豫了一下,轉過頭看著他點了點頭,微笑著說:“好。”
這不是她想要的嗎?那麼渴望親情,那麼想要和自己的親生父親能有一次獨處的機會,哪怕是片刻,可是現在這個機會來了,她內心卻又生出幾分不敢靠近的膽怯。
是啊,她永遠是這個樣子,心太軟輕易就被說服,就算是她變得足夠堅強,可這依舊是她致命的弱點。她永遠都是這個樣子,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她變得多麼堅不可摧,卻總是無法左右自己的心。
封遲走出去之後,封逸飛臉上露出些許笑意,看著她說:“黎小姐,坐吧。”
他們麵對麵坐著,氣氛就這樣,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黎小姐,我能……叫你清寧麼?”那個明顯有些蒼老的男人,臉上居然帶著那樣小心翼翼的試探性的表情,讓她不禁心疼,輕輕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意。
他緩緩從口袋裏掏出那條項鏈,在她麵前攤開手心,說:“這個,是你的吧。”
她抬起眼簾,視線落在那串白水晶上,裝作一臉若無其事的笑容,說:“對啊,我就是買來玩的,沒想到掉在這裏了。”她說著,伸出手迅速地接過那條項鏈。
但是封逸飛卻淡淡一笑,說:“這是二十五年前的老款了,你看暗扣那兒是不是刻了‘DW’的縮寫?這個公司,早在十八年前就被蘭氏並購了,你怎麼買到的?”
黎清寧趕忙拿起來翻出來暗扣的另一麵,因為時間久遠,那兩個字母已經並不清晰了,但是還是依稀可以辨認。
她居然沒有想到,一條普通的水晶鏈他居然記得這麼清楚,臉上的表情不禁掠過一絲不自然。
他看著她有些局促的表情,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緩緩地說:“當年,我還沒有太多的錢,送給我最愛的女人的定情信物,就是這樣一串白水晶。”
她垂下眼簾,極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微笑著說:“這樣普通的項鏈多了去了,真是太巧了,不過……不知道您說的那位最愛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封遲的母親?”她忽然抬起頭,像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氣一般看著他的眼睛,像是等待著一個答案。
“說起來慚愧,不是……”封逸飛輕輕歎了一口氣,忽然抬起頭把視線移向了窗外,“我這一生,最愛的女人永遠就隻有一個。”說著,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你長得跟她太像了,眉毛,鼻子,眼睛,尤其是回頭微笑的時候,都有她的神韻。”
聽到這裏,黎清寧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看來,他是真的認出了自己,就算他還不知道她就是他的女兒,可是能夠親耳聽到這一句,他這輩子最愛的人是她已經過世的母親,大概一切就都是值得的,至少這麼多年來,母親所忍受的一切都有了一個交代。
她的微笑看起來有些僵硬,盡管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可是她還是感覺到有一圈十厘米厚的悲傷牢牢地包裹在她的周圍,讓周遭的氧氣顯得有些稀薄。
“那真是太巧了……可是,既然是最愛的人,為什麼要放開她?為什麼要讓她一個人去麵對那麼多殘忍的現實?”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絲顫抖。
封逸飛輕聲歎了一口氣,說:“當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們之間,最終還是有緣無分,最終她選擇了嫁給別人,我也沒有任何怨言,都怪我當初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也不夠堅定,我最對不起她的就是,到最後也沒有跟她說一句對不起。”
他始終看著她的臉,聲音裏帶著滿滿的悲傷與悔意。
她終於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冷冷地丟下一句:“這些跟我沒有任何關係。”隨後驀然站起身來朝外走去,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就在她剛剛走出兩步的時候,封逸飛的聲音微微提高了幾分,朝著她的背影說道:“對不起!清寧,我知道你是她的女兒,說了這一句對不起,我的人生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就可以放心地離開這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