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姨離開之後,封逸飛伸出手攤開手心,那串項鏈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裏。
封遲不解地望著自己的父親,問:“這是……”
“你去還給黎清寧吧,順便……”他把頭撇向了窗外,繼續說道:“順便幫我給她帶句話,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還能再見她一麵,跟她好好聊聊,就當是我這個將死之人最後的心願吧。”
“爸!你胡說什麼!”封遲赫然站起身來,隻覺得心口一緊。
封逸飛抬眼望著他,皺著眉頭,說:“都這麼大人了,怎麼還是這麼沉不住氣,我又沒說你爹馬上就要死了。”
封遲吞了幾下口水,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忽然像是反應過來了一樣,接過那條項鏈一臉疑惑地問道:“您找她幹嘛?”
“過去埋下的種子,總有一天會生根發芽的,我希望你能成熟地麵對這個問題,爸是真的時間不多了,我不想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不知道是封遲自己的錯覺還是他真的看到了,父親的眼眶甚至好像還有些微微發紅。
他被沉默的氣氛衝擊到了感官,在醫院有些冰冷的光線下,自己的父親就像是坐在一場悲傷的電影中一樣。
“您是說……”封遲的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不真實,忽然想起了小的時候,每次母親氣極了都會哭著大聲控訴他,既然心裏還有那個女人為什麼還要跟她結婚,為什麼要來毀掉她一生幸福的可能?
每當那個時候,父親就會沉默著躲進書房裏,然後一根接著一根不停地抽煙。常常在他推開書房門的時候,都會被那一股濃烈的煙草味道嗆得猛的咳嗽一陣。
他永遠都會記得父親那種籠罩在白色煙霧裏悲傷的側臉。以至於後來,他像是對煙草的味道產生了本能的抵觸一般,每當聞到那股味道的時候,總會皺起眉頭,除了生理反應之外,還會每次都想起小時候看到的那一幕。
封逸飛緩緩抬起眼望著他,然後輕輕點了點頭,渾濁的雙眼裏好像閃爍著些許晶瑩的水光“你第一次帶黎小姐來咱們家的時候,我一瞬間的恍惚,還以為是她就站在我的麵前。說實話,她們長得實在是太像了,那個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黎小姐是她的女兒。可是我沒想到……她還留著這條項鏈……”
“她已經過世這麼多年了,從當年分開之後我就沒能再見過她,我們也許真的是有緣無份,可是……我還欠她一句對不起啊……再見黎清寧一麵,也算是了卻我一樁心事了。”
他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並且在住進這間病房之後日益加深,再沒有了過去的英氣和硬朗。
封遲垂下眼簾,深吸了一口氣,說:“好,我會去約她的。”
雖然他並不能理解父親的用意,當年深愛的人已經離開這個世界那麼久,再見她的後人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可是父親的老態卻讓他不忍反駁。
他拉開病房門的時候,忽然一瞬間覺得脊背發涼。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父親已經搖著輪椅又回到了窗邊,仰著脖子靜靜看著窗外,就像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一樣,淡然而冷靜地麵對著這個世界。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父親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的。他握住門把的手下意識地收緊,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封遲打來電話的時候,黎清寧正端著蘭擎特意吩咐家裏的廚子替她燉好的參雞湯小口小口地往下灌。
人參濃鬱的味道讓她不禁皺緊眉頭想要放棄,可是小紅卻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站在她身邊,眼睛一眨都不眨得直勾勾地盯著她。她用祈求的眼神示意過幾次無果之後,幹脆捏著鼻子仰起頭灌了下去。
剛剛放下手裏精致的瓷碗,就看到隨手放在一邊的手機屏幕被進來的電話點亮。
“封遲?”她心裏莫名的一緊,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接起了電話。
可是電話接通之後他並沒有說話,聽筒裏隻傳來他有些濃重的呼吸聲,聽起來帶著一絲悲傷。大約過了一分鍾之後,他的聲音才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喂,黎清寧,你今天有掉什麼東西在醫院麼?”
她下意識地睜大眼睛,心裏不禁浮現了一個疑問,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去過醫院?而後趕忙站起身來朝著房間的衣帽間走去,摸了摸外套的口袋,一切就都明了了。
“嗯……嗯,是……我……我恰好經過……看到病房裏住的是你父親就多看了幾眼,可能太匆忙了掉了一條項鏈,你……撿到它了?”她支支吾吾地一邊組織語言一邊輕聲說道。
那邊他的呼吸聲聽起來格外沉穩,說:“嗯,是,如果你有空的話,再來醫院一趟吧。”
她心虛地笑了笑,說:“不必了吧,你托人交給我就行,或者我派人過去拿……”
還沒等她說完,封遲便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你過來一趟吧,就當我請求你。”他的聲音淡淡的,但是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若無其事,盡管她的心現在已經如同一團亂麻一樣慌張無措,“嗯,好,我明天上午就過去,你……會在吧?”
“嗯,我等你,你路上小心。”他說完之後,毫無留戀地一把掛掉了電話。
黎清寧抱著手機,在房間裏緩緩踱著步子,低頭沉思著。
“難道說……他看到了那條項鏈,猜出了我的身份?”這個念頭剛剛從她的大腦裏蹦出來,就被她努力甩了甩頭打消了,“那條項鏈又沒有什麼特別的,隻要我不說,他還能說什麼,可能……他也並不知道有我這個女兒的存在吧……”
她眼底閃過一絲失落,嘴角揚起的弧度看起來帶著幾分苦澀,不知道也好,現在知道又能有什麼意義呢。大概相安無事地度過這一生,才是如今最好的辦法吧。
“什麼‘存在’?你自言自語什麼?”蘭擎從門外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過來擁住她,說:“一個人在這裏想什麼呢?”
她微笑著搖了搖頭,將眼底的那一抹心事掩蓋在溫柔的笑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