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昨夜星辰昨夜風,一切可說的,不可說的物件,全部在昨夜顯了個痛快。到是與今日這東方微泛起的魚肚白,已無任何瓜葛了。我這麼一說,定會引來諸多不滿。瞧,首先不滿的,應是這已然動身奔跑向後山的貂祀了。
學貂祀的話說,便是明明他昨日決定去那後山修煉的,可若說昨日與今日無任何瓜葛,那他這修煉不就泡湯了麼。沒辦法,這貂祀胡攪蠻纏,難對付的不得了,我便作罷,放他往後山而去,第一次低頭承認自個兒的錯誤。鄭重表示,昨日與今日瓜葛甚密。這貂祀才心滿意足的拔腿而去。
想來這話說的確實太滿,卯日星君剛剛上任不久,便見貂舞這慵懶小貂,已然梳洗完畢,踱出了洞門口。一見這話語,燦燦擺於天際,便勇於開始據理力爭。最最主要的,便是,她今日要跟著杜箏去幽冥司。我這話一出,自是引得她甚為不滿,差點便有一種失之東隅的傷懷。
她和我舌戰半盞茶功夫,便心滿意足,帶著勝利的喜悅,奔去了前殿。
剛行至殿門口,便見龍柏的枝椏顫顫巍巍,鮮綠葉芽沙沙作響:“舞仙人早啊。今兒個天還未亮透,便見四仙人急急忙忙向後山而去,身後還拖著個包袱樣的物什,想是去後山閉關了吧。”
貂舞一怔,才想起昨天貂祀說要閉關的話來,隨即點了點頭:“正是。”
龍柏又是搖晃起來,濃厚的嗓音,帶了將要溢出的喜悅:“想來四仙人也終是長大了。舞仙人這幾日起的也甚早,莫不是也琢磨著要殷勤修行了?若是這樣,想來貂息王和王後會高興壞了的。”
“別的沒注意,卻明顯覺出,近日龍柏的話甚多,說出來的話也叫人不帶聽得很。”貂舞沒想到,龍柏一個轉身竟扯到了她身上,心裏極為不舒服。
龍柏還想說些什麼,聽得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傳來,便嘎然閉嘴。緊接著換了一副獻媚討好的嘴臉:“龍柏小仙,參見小鬼帝。”
貂舞一回頭,卻見杜箏正向著這邊走來。依舊是雜塵不染的黑衣,烏發上別了一枚翠玉發簪,形狀詭異,竟是骷髏。襯著妖紅的眸,更是叫人眼前一亮。本是說不出的陰惻,配上他白皙如雪的容顏,透著點點星辰般閃亮亮,也是妖雅俊致的無話可說。
杜箏淡然走上前來,修長的手指綻開在貂舞眼前,隻覺一花,卻是被他納入懷中。淺淡的青草香,隨之衝進了貂舞的六腑五髒,直達心尖之上。杜箏抱住她,向著龍柏微微一欠身,便轉身進了紫安宮。
王後見杜箏走近,麵含欣喜的迎了過來。待看清懷中的貂舞時,卻是愣了愣,眼中眸光閃了閃,便不動聲色的黯然退去。
上座的貂息王卻未像王後那般隱藏心緒,他走下來,瞅了眼貂舞,眸色暗沉慢慢開口:“小五雖仍是貂身,可眼下她也大了。箏兒賢侄這麼抱著,恐是要落人話柄。怕是有損箏兒賢侄的清譽,如此一來本君也不好向子仁君交代。”
“貂息王教訓的是,小侄含糊,未思及這些。若是,”杜箏輕輕放下懷裏的貂舞,眸光閃耀,毫不躲避的看著貂息王,繼續說著:“若是因此有損舞兒的清譽,小侄願負全部責任。當然小侄今日此話,不全然隻是為負這番責任的。想必貂息王也了解小侄心性,若是不得小侄心意的,世間綱常禮儀,在小侄眼中不過一片紙張,終會換做滿天破碎。”
貂息王怔怔看了杜箏一會,默然輕聲一歎,轉頭看向身旁而立的王後:“我還有他事,今日需去妙嚴宮尋了青華大帝。雜陳瑣事交與意兒便是,你莫要操勞過度,好好養著,我才不用掛心。”說著輕拍了拍王後的柔荑。
王後答應著,便欲送貂息王出穀。行至殿門,貂息王卻又回頭看向杜箏,神色瞬間凝重黯然下來:“箏兒賢侄這番心意,本君甚感欣然。隻是,哎,有些事,因緣際會,許是早已注定。本君無奈乏力,不敢妄圖說些什麼。隻是今日賢侄此番話語,切莫再說與外人聽也。便是子仁君也萬般不可說,本君也會像往日一般,不曾聽到此番話語。”說完,又是一口輕歎,轉身走了出去。
王後返回時,飯菜已然上桌。看看悄悄高升的日頭,眾人快速吃罷早飯,便向貂息王後辭行了。
當然,貂舞仍是沒有忘記,把貂祀一番話傳與王後聽。王後聽完,也像那龍柏一般,開懷不已,眉眼彎彎。仿佛現在便看到了貂祀晉升靈仙後,身繞浮雲,濃霧飄蕩,眉濃目耀的站於身邊,真真為一介美美男子。
三人見貂息王後已然處於夢幻之中不可自拔,在貂意授意下,便捏了個訣,招來片片浮雲,騰空而起,向著幽冥司而去。
貂舞有些尷尬的瞅了瞅左右兩側,神色坦然,騰著五彩雲的貂児和杜箏。再低頭看看自己招來的一小片白雲,稀稀疏疏,仿似下一刻就要擅離職守,逃命而去一般。
正獨自鬱悶中,卻忽然見一雙修長的手,輕輕把她抱了起來。抬頭正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紅眸,勾起的唇角帶著邪魅,靈動的眸光是不懷好意,卻坦坦蕩蕩,沒有一絲嘲諷:“舞兒和我一起吧。我獨自承雲,感到孤寂。”
貂舞眨巴了下黑眸,眉目中綴滿了歡喜。這事來的挺巧,她正思慮著抓緊擺脫那顫巍巍的小雲彩呢。既然杜箏怕孤寂,那權當陪伴他好了,還能享受下承五彩雲的滋味,當即滿口答應下來。
貂児投來一瞥,複雜難懂,不知何意,嘴裏嘟囔著:“這樣會把她慣壞的,還不如讓她自覺自身的不足,也好下不為例。”
杜箏抬頭看向遠方,雲淡風輕的笑了一笑,閉口沒有答話。
不用費力駕雲,貂舞便閑了下來。轉頭看向兩邊的景致,大都是熟悉的很。以前跟著貂祀,也沒少見過。蔚藍高昂的天,身邊一晃而過的雲,皆讓她提不起什麼興致了。看得懨懨的,不覺間竟靠在杜箏懷裏,會晤周公去了。
“舞兒醒醒,再睡下去,恐怕就要回到辛夷穀了。”杜箏柔和的目光,看著懷中的人兒。
貂舞猛然醒轉,隻覺耳畔呼呼作響,毛發被風吹起,一浪一浪翻滾後退。貂舞抬起前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極目望去,原來杜箏正駕雲而下。下麵黑乎乎的是何地方,竟是看不真切。
耳邊風聲戛然而止,貂舞又探出頭來,這會子哪還有什麼藍天白雲。頭頂之上,灰暗不明。腳下橫了一條昏黃的長路,不甚寬廣,卻綿延幾百裏,遞目望去不見盡頭。路麵沙塵鋪就,仿佛一股小小輕風也能揚起漫天黃沙,遮麵覆眼。這便是黃泉路了吧。
路兩旁,卻是鮮豔奪目,生生開滿紅似滴血的彼岸花。仍舊是綿延幾百裏,看不到盡頭,與灰暗的天際,黃塵的路麵連就一片。
相傳這彼岸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思永相失。耀目的花迷了貂舞的眼,這一刻她竟像似看到了杜箏放大千萬倍置於她眼前的眸。
杜箏仿似看不到周邊詭異迷離的景致,不甚在意的繼續前行。貂児也收起目光,跟著往前行去。但見前麵排出長長的隊形,無數的陰差鬼吏揚著手中的馬鞭,喝呼不止。走近前來,才發現那一個個皆是失了性命,前來幽冥司登記入冊的魂魄。
沿途的陰差鬼吏見是杜箏,紛紛向著杜箏行禮叩拜。那些被長長鐵鏈鎖住的魂魄,亦是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貂舞被這些淒淒然,陰森森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適應,隨之往杜箏懷裏鑽了鑽。
“不需害怕,他們已被鎖住,不會傷害你的,況且還有我呢,我會護你周全的。”杜箏輕笑了聲,眯了眸子,心情大好的看向懷裏的貂舞。
貂舞到是看慣了這雙透著溫柔的眸光,不覺有異。旁邊的鬼差們,卻差點駭掉了下巴頦子,直覺用手扶了扶下巴,他們還從未見過他們那冷漠的小鬼帝有這樣的暖意柔情的眸子。
貂舞也覺他的話有理,便輕輕扭動了一下,又探出身子來。見隻此一會的功夫,他們已然走到了這條看似沒有盡頭之路的盡頭。原來它的盡頭卻是一條渾濁的河。暗黃的河水緩緩流向遠方,又是看不到盡頭般,與天相接。
杜箏帶著他們,轉個彎角,又前行了一會子,便見一座橋橫跨於河水兩岸。自此,貂舞才算明白,原來這河便是忘川河,眼前之橋,便是奈何橋了。這奈何橋分了三層,上層紅,中層玄黃,下層卻是黑色。
想來生時行善事的要走上層,善惡兼半的走中層,萬惡的走下層。
貂舞這麼想著,急急探目望去,果不其然,奈何橋旁邊,一塊光滑平坦的青石,靜靜躺在河畔。那綢緞一般滑膩緊致的石麵,這樣少有的大石,應該是三生石無疑了。青石之上,鮮紅的四個大字,觸目驚心——早登彼岸。
奈何橋的另一邊站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那麼慈愛的笑著,好像就這麼站著笑了幾千年,幾萬年,竟從未停止過。身旁的大口黑鍋裏,不知煮著什麼,青煙繚繞,熱氣飛天。
他們行至奈何橋邊,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低頭向著杜箏見禮。爾後看了看杜箏懷裏的貂舞,慈愛的笑裏,閃閃爍爍,終是未發一言。杜箏看了一眼孟婆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轉身跨向了奈何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