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萸這丫頭當頭就是一棒,條件提得太苛刻,給桓宇迎頭一個措手不及。雖說早就料到見萸不可能乖乖聽話,可是抵抗得如此頑固,倒是讓桓宇始料未及。
想到這兒,一雙眉峰不禁皺得更高,眸色之深沉,盡是讓人看不懂的光芒。
心裏有如突然湧來一股江濤,翻騰了開來。桓宇臉色越發難看,見萸啊,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若不是為了你,我何苦再來這一次?
現在,你開了這樣的條件給我,無疑是要將我逼上絕路。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殺你,你明知道再怎麼樣,我都會護了你的周全。
而自己的一番苦心,對方全然不接受,反而視他如仇敵。
“哈哈哈哈,”桓宇突然大笑了一聲,聽來卻讓人心裏發苦,“蓮在可真是養了你們兩個好徒弟啊!”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見萸的肩膀,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小臉兒,忽然就覺得非常陌生。
這就是那個給他的世界帶來光亮的蕭見萸嗎?
桓宇苦笑,喟然長歎,“一個願意替他擋下我的那一章,一個願意為他用自己的命來拖延時間。哈哈,真是好命啊!”
他真是羨慕,真是嫉妒,真是恨!
見萸卻以為他又在演戲,不耐煩地將他的手打掉,“說那些話幹嘛,你就說,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願意,我當然願意。”桓宇悵然若失地看著自己被拒絕的那隻手臂,點了點頭,似是妥協了一般,“可是見萸,你要答應我兩件事。”
見萸冷冷地看著他,心裏卻有一絲動搖,被他的反應觸碰到了心底。那眉宇之間的悲傷太深刻了,要麼就是他沒有撒謊,要麼就是這個人的演技太過高超。
反正他已經鬆口了,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於是,見萸索性簡單地應了去,“說。”
桓宇幽幽地看著她,黝黑的眸子似是隱匿了一汪無底的汪洋,讓人看不出情緒。
“第一,讀到的任何東西,你自己知道便好,切不可對別人聲張,一個字都不行。”
“那是自然,”見萸爽快地應下,她當然不隨意跟別人談起這事兒,“我想,並不會有人關心你心裏在想什麼。”
對於她的諷刺,桓宇沒做任何回應,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她,又開口繼續道,“第二,我希望你,”說道這兒,他似是猶豫了一下,複又開口道,“我希望你看完了之後,不要後悔。”
有一些東西,看到了就不能當做不存在,所以,你一旦選擇了,便不要後悔。
“後悔?”見萸皺眉,聽出來了他的話裏有話,“此話怎講?”
桓宇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輕輕說了句,“你看了,便知道了。”
桓宇的話一語成戳,在見萸前腳剛一踏入到他的心境中時,後悔便像是一股洪流,將她的整顆心都吞沒了。
那一片金澄澄,不是豐收的麥芒,不是陽光籠罩下的大地,而是一片無際的沙漠。
方圓內外,寸草不生,眼界之內,除了黃色的沙礫,便隻有頭頂上一輪沙盤般又圓又大的烈日,在囂張地往外散著熱氣。
見萸摸了一把額頭,已然是一手的汗水。
心裏不禁犯嘀咕,那人的世界竟然是一片荒漠,這倒是始料未及,她還以為他的心境會是多麼囂張燦爛呢。
見萸超前走了幾步,可是除了滿眼的黃色沙漠,視野之內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有點納悶,按理說,每個人的心理世界中,都應該有他本人的存在才對啊。
這桓宇本人是在哪裏了呢?
正當見萸納悶著呢,忽然,眼前的半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大片朦朦朧朧的景象,漂浮在空中,影影綽綽的模樣倒更像是浸在水裏的倒影。
見萸當下反應過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海市蜃樓?
她定睛一望,畫麵中突然出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身青色的長袍正是桓宇一直最為偏愛的顏色。
原來他在這啊......見萸剛想再看個仔細,卻隻見那海市蜃樓中又出現了一個人,而這人的眉眼和神態太過熟悉,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自己?!見萸心下一顫,自己怎麼會存在於桓宇神上的心境中呢?難不成在他的心裏麵,一直都是揣著自己的?
如此一想,見萸微不可聞地勾了勾嘴角,雖然知道自己不該這樣開心,但是在桓宇神上的心中,自己的分量要比鏡台重,還是非常值得她心花怒放的。
海市蜃樓中的兩人身處於和現實中完全不同的情景中,與仙境相比,倒更像是人間的平常鄉下家,兩人均是粗布衣服著身,但仍然掩不住那股子從骨子裏往外散發的貴氣。畫麵中的自己正在幫桓宇身上擦汗,他看著她微笑如暖陽,兩人目光之間傳達的濃濃愛意讓見萸移不開目光。
這是成家了?
嘴角掛著的弧度更大,見萸沉浸在這一副和樂融融的景象裏,一時間竟覺得自己便真的就是海市蜃樓中那個幸福的婦人,在為日落而歸的丈夫煮一碗熱湯。
然而,這份快樂並沒有持續多久,海市蜃樓終究是虛幻之景,哪裏能維係得長久,不一會兒,那裏麵的兩人還沒有吃上晚飯,畫麵便被從西方湧來的一股熱流衝散得一幹二淨,隻剩下一團尚且濕潤著的水汽。
見萸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心下感歎了一聲,若是這現實世界中的自己,能有幻境裏的一半幸福,尚且也知足啊。
可惜造化弄人,她不是那個可以無憂無慮等候丈夫的小妻子,她是在風雨浪尖上飄搖的蕭見萸。
見萸尚未從感慨悲傷的思緒中緩過神來,便隻見從遠處走過來一個小黑點,在半落的夕陽下,就好像是從太陽中走出來的人一樣。
視線有些模糊不清,見萸遂伸手摸了摸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流了幾滴眼淚,已經有些被風吹幹了。不過,她現在沒心情想這些事情,因為她看到了,那個走過來的越發放大的人影,赫然便是她此行的目的--桓宇神上。
那人背著一個大包袱,正在費力地往這邊挪步,似是在趕路一般。
回憶的陳述戛然而止,似是讀了一半的插圖書,留了個未完的片段在吊人胃口。
“蘇鏡台,”見萸叫了一聲我的名字,下顎繃緊的線條看起來似乎在咬牙切齒一般。
我不解地望向她,卻隻看到了一張陰晴難測的側顏。
“見萸,怎麼了?”
她轉過臉來,一雙眼睛在隱隱泛紅,“有時候,我真的在恨自己,為什麼就是不能恨你。”
恨我?我一下懵掉,見萸說這話的表情太認真,讓我脊背發涼。我又小聲地喚了一聲她,卻有些底氣不足,“見萸啊......”
看我這樣,見萸輕歎了一聲,低下頭去似是隱了萬般無奈在心中,說出的話卻足以讓我震驚到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嗎,我隻是在海市蜃樓中的一個虛無的影子,在他的心境裏,真正在陪他熬過沙漠的人,是你。”
我想開口阻止她,不要再將那麼疼的往事掀開給我看,卻晚了一步,她要說的話已經先一步竄出了口。
我靜靜地看著那雙好看的唇一張一合,在淚珠的襯托之下,硬是生出了一番絕塵的美意。
這一副堅強的外表之下,是怎樣傷得千瘡百孔的一顆心呢?我看啊看啊,卻看不懂。
我隻知道,當時的蕭見萸,一定暗自偷偷舔舐過好幾次傷口,一定是疼到哭都不肯說。
你愛我,卻割舍不下她
你說,兩份感情都是真心真意,那麼我問你,一顆心,不是應該隻裝得下一個人。
若是以命抵命,你隻能讓一個人繼續活下去,你會選擇誰。
從心境中出來,見萸已然無法再用之前的眼光去看待桓宇,他說得沒錯,自己果然是後悔了,他的真心讓她
“見萸......”
就算是欲言又止,那人緊皺的眉頭已經將心裏所想盡數道破。見萸酸澀的扯開嘴角,就這樣吧,不用再說了,再也沒有可能了。
“你會救我的,對嗎?”一行清淚將本應清俊的場麵染濕,然後模糊一片。輕輕顫抖的聲音,卻擁有著把人心碾碎的力量。
悲傷,果然要比幸福更加強大。
見萸目不轉睛地看著桓宇,即便眼中的淚水已經模糊了一片,卻仍舊倔強地不肯扭過頭去。
“因為,就算是死,你都想和她在一起。”
男人沒有應聲,如墨色一樣的黑眸浸在壓抑的沉默之中。良久,他上前一步,將兩人拉開的距離又縮小。
將那清瘦顫抖的身子攬入懷裏,低沉的聲音宣告著他同樣複雜糾纏的感情,“見萸,這一次是我對不起你。如果有來生,到時候你還記得我,一定要找我償債。”
見萸閉上雙眼,淚水更加澎湃地往外湧。她沒有答話,已經擺在麵前的一切,給她下了最後通牒,她,永遠都等不到他了。
不必了。桓宇,下輩子我隻盼,能讓你愛上我,一心一意地愛到,直到死了都得不到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