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無關風月有情人

隨即,一片茫茫無際的雪白落入眼際,伴隨著不可思議的柔軟,直直地敲擊著鏡台的感官。

抬頭看向眼前之人,依舊是沁著溫柔的彎彎眉眼,那是仙尊大人隻對她展露的柔情似水。

青碧色的眼眸透著比晚霞還暖心的柔光,這人的柔情盡數都留給了一個人,“怎麼樣,喜歡嗎?”

鏡台笑著應他,心裏的甜蜜是最上等的蜂蜜水也無法企及的,“又不是我的生辰,你這是做什麼。”

無克見她笑得燦爛,便知道這個禮物合她心意了。輕輕攬她入懷,找個舒服的位置安頓好她。望目遠眺,似是無心的一句,卻浸透著讓鏡台無法會意的感觸,“誰的生辰有什麼重要,在一起的回憶才重要。”

回憶嗎......鏡台心下一沉。無克,不要記住了吧,我怕這些今日的溫暖,在明日想來,便會成你心中最為鑽痛的毒刺。

對於生辰,仙尊大人從來都是不掛心上的。已然活了那麼多年歲,對於慶生這等子事情早已沒了激情,費心記著年齡的數字,也隻是出於對生身父母的紀念。

隻是,今年的心境已經不同於往年,有了心愛的人,便會變著法兒的想著怎麼給她驚喜。

“誰的生辰有什麼重要,在一起的回憶才重要。”

無克淺笑,目光落在鏡台神上,無限愛意顧盼流轉。心中默默糾正了一句,準確地來說,和你在一起的回憶才重要。

然後,毫無預兆地,便感覺到一股冰涼的觸覺貼上自己的唇瓣,霎時間天旋地轉。鼻息暖暖地輕撲在臉上,覆蓋住慢慢蕩漾開來的涼意,入侵腦中最為敏感的神經。

刹那的驚喜之後理智回歸,無克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睫毛輕輕顫抖著,似是在盡力掩蓋著主人的忐忑和緊張,隻覺得自己的心思已經被全數攬走,煽動,燎燎燒起。

清冷如無克,卻被挑撥到火熱了體溫。熱情似蘇鏡台,卻不知為何,此刻通體冰涼。如此一冰一熱,如冰火兩重天一般的壓迫,卻綻放出不可思議的美好。極致的輾轉纏綿之中,無克拖住鏡台的小腦袋,一手緊緊地將她攔腰禁錮住,似是要將這小女人揉入自己的身體中一般狠狠地抱著,一絲一毫的縫隙都不留給空氣。

耳鬢廝磨到胸膛漸漸發熱,時間仿佛徑自溜走了一般,不忍心打擾這一對濃情蜜意的人兒。無克隻覺得心跳超負荷地悅動著,激起的莫名不安與躁動通過唇角的銀液牽扯出來,那耳邊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

略帶生澀的味道帶著極具誘惑力的勾引,讓無克欲罷不能。不斷的索取和用力是正在叫囂著的男人的欲望。

是那樣沉重的,讓蘇鏡台不能忽視。努力閉緊的雙眼微微張開,眼前隻有自己深愛的男人,和他沉迷在愛欲裏的臉龐。她知道,事態繼續發展下去會變成什麼樣子,因為自己燥熱不已的身體同樣到達了燃燒的邊緣。

不管不顧嗎?真的要繼續嗎?蘇鏡台,你想好了嗎?

你的明天還不知道在那裏,蘇鏡台,你是明日便要瀟灑著離開的人。模糊的未來,是不朽還是風化,你給不了他答案。

被禁錮著的手臂掙紮不得,鏡台狠了下心思,重重咬了一口那張好看到荒唐的薄唇。

無克吃痛一下鬆開她,從激烈的情欲中反過神來,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平日裏波瀾不驚的完美嘴角此刻滲著斑斑血跡,讓蘇鏡台看著心疼。

麵對他不解的目光,鏡台突然語竭,不知該怎樣解釋自己糾結的心境,隻能語無倫次地往外擠了聲音道,“我們,我們不能......繼續下去。”

見狀,無克先是一愣,隨即便彎了眉眼,以為是不諳情事的小姑娘害羞了。其實,這樣忘情地放縱於肉欲與情欲之中,年長了千歲的仙尊大人也是頭一次。

展顏一笑,卻是帶著貓兒偷腥之後的狡猾味道,“對不起。”

如此油膩的笑容出現在仙尊大人的臉上,絕對是絕無僅有的事情。鏡台後知後覺的紅了臉頰,眼神躲閃著,“不是,我......”

沒等她磕磕巴巴說完話,無克長臂一攬,又將人摟在了懷裏。

“是我不好,我太著急了,我該等你再長大一些的。”

我愛你,所以可以等你長大,慢一些也沒關係。無窮無盡的生命裏,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雖然這一點認識,在他後來的顛沛流離中,被驗證了是個徹頭徹底的諷刺。

哪裏有什麼無窮無盡。

鏡台安靜地依偎在無克懷裏,聽著他這樣春風化雨的話語,心中的難受與淚腺的酸楚遙相呼應,隱忍的辛苦無法言說。

不是你的錯,無克,不要說是你不好,那樣隻會讓我更加疼痛。

我已經沒有罷休的退路了,所以隻能假裝執著地麵對,陰曹地府也好,天打雷劈也罷。

現在的我,隻能祈禱,如果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絕望之中,也會有你的光芒,投射給我力量。

黑夜翻麵之後,她不需要嶄新的一切,她隻想回到原點。

獅虎獸迎著男子走上前去,一跛一跛的步子,似是後腿哪裏受了傷。不同於剛剛的警惕,那野獸看著男子的眼中滿滿的都是歡欣之意,哪裏還瞧得見害怕恐懼的神色,甚至還搖了兩下尾巴示好。

男子也不怕這身形龐大的怪獸,將獵到的山雞扔到它麵前,朝它揚了揚下巴,示意它可以吃了。獅虎獸低吼一聲,便撲上前去將那山雞一口扯開,大塊兒大塊兒地吞咽著,應該是餓了許久。

諦顧見這情形,心裏大致明白了,這獅虎獸應該是受傷後被男子救下,受到恩惠後情種暗種,這才開始了一段孽緣。獅虎獸本就是與靈狐同等的通靈之物,想是對男子芳心暗許了,卻報恩未成,這才又延續到了今生。

又是個爛俗的劇情,諦顧打了個哈欠,害他還以為這次能有什麼不一樣的看頭。

不過那男子也算是有心人了,這樣的毒霧裏,能獵到山雞,定是要費些心思和功夫的。

女子定定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似是矚目凝視,又似乎放空了視線。

諦顧看著她這幅樣子,有點可憐,遂拍拍她的肩膀,“別難過了。”

想不出更豐富的語言,孤寂了千世的鬼嘀咕,在漫長的時光裏早就拋開了慰藉別人的技能。

人人都是可憐的,又哪裏有立場去安慰別人些什麼。

女子仍舊沒動,背對著他輕微地搖了搖頭,聲音有些顫抖,“我還好。”

前世而已,過了那個橋,便已經盡數忘掉。令人痛不欲生的,從來都是因為今生遇到的絕情人。

諦顧沒有對她的悲傷情緒再多做言語,畢竟每個尋情忘死的人重臨前世,都會悲傷感景一番。見得多了,憐憫難免退化成麻木。

諦顧提醒她,冷靜而無情,“這裏是幻境,你要記住了。”

女人回頭看向他,不甚明白這話裏的意思。

“幻境飄渺,不過是還原了過去的東西。榮耀或者毀滅,都是回不去的從前。”說到這,諦顧頓了頓,似是有些猶豫著要如何開口告訴她,“並且,前世的你,在這個霧林裏度過了一生中最美的時光。”

毒霧之中,尚有最為純粹的真情。

繁華裏麵,卻未必還有值得歌頌的永遠。

他複又揮手朝空中一握,轉眼之間,整個背景已經轉變成了人間喧鬧的集市,約莫是午時的光景。

轉變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女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不解地望了他一眼,“這裏又是哪?”

諦顧回答她,“還是你的前世,不過這時候,你已經變成人。”

果然,話音剛落,不遠處的矮腳房中便走出來一位頭裹布巾的婦人,粗布麻衣之下,卻是官家小姐也要羨慕的嫩白肌膚,精致的臉龐上柳眉微顰,手裏持著的蒸籠正大團大團地冒著白氣。

似是看著別人的戲路一般,女人靜靜地旁觀著這車水馬龍的喧嘩。這次她已經能夠坦然麵對了,麵對那張和自己儼然是一模一樣的臉龐。諦顧見狀,自知已經無需再多言語,便也作了安靜狀在一旁看著。心想著若是這女子能自行捋順這些個前因後果更好,他便撿了個清閑。

不同於其他小商小販的賣力吆喝,女子的前世把蒸籠碼在一遝蒸屜之上後,便扯了把椅子坐著下來,沒精打采地對這買賣並不上心。但這包子西施在路邊一坐,便已自成一道風景,不斷吸引著來往的路人上前搭話一二,卻全都被禮貌而疏離地應付掉。

“老板,這包子怎麼賣?”

“哦,三文錢一個。”

“都有什麼餡的啊?”

“隻有白菜豬肉。”

“隻有白菜豬肉啊......那給我來兩個吧。”

女人熟絡地打開一個紙袋子,撿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塞進去。接過包子錢放進口袋,也沒道個‘下次再來啊’的客道話,便又坐回了原位。活色生香的繁鬧街道上似乎隻有她這一角死氣沉沉,麵無一點喜色輕鬆,這生活已經耗盡了她的期待。

諦顧對此倒是並不奇怪,一代獅虎獸哪裏需要賣包子去經營生活?這包子鋪隻是掩飾身份的屏風,她想化作平凡人,就必須將平凡人的角色扮演到位。隻是,若想嚐嚐人間的滋味,又為何這般愁眉不展?

“我說王嫂啊,這王良進京趕考,怎麼到現在還沒消息呢?”

說話之人是隔壁豆腐店的老板娘,這個女人她早就看不慣了。

這話是語調上揚的尖酸,聽來刺耳。

女人聞聲抬頭,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哦,嗬嗬,還沒有。”

“哎呦,這一走就是兩年嘍......”故意拉長了的聲音溢出直白的諷刺之意,豆腐老板娘在心裏已經大笑三百聲,不老容顏又怎樣,還不是被男人拋在家裏不管,“女人啊,哪有那麼多好時候等人啊。”

女人聽了,微微勾了下嘴角,權當做對這話的回應,又好似在安慰自己。

再漂亮的女人也抵不過歲月的折磨,更何況在她這裏,還有一份思念在雪上加霜。

但是,若等待的對象是他,那麼這份無盡無休似乎也沒那麼令人絕望。本就不是凡人女人,她最大的資本,就是沒有盡頭的生命。

女子淡然一笑,似是無關風月芳華,“沒關係的,我等得起。”

她努力著堅強地去麵對一切,從無憂無慮的神獸,到煮米生炊的婦人,她自學自就著在人間過活所需要的一切必備技能,再多的困難和寂寞她也權當做是曆練,和眼淚一同下咽。

她用執念固守的世界裏,從來都是一個人唱著和著,就像是再也沒有明天了一般,深深地愛著。

而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守住那抹初見時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

然而,這世間最為耗人的,便是杳無音訊的等待。眼淚流幹,往日的堅持便被一點點清洗,褪色,直到模糊一片。

時間的煎熬讓她對自己的初心產生懷疑。在真愛和報恩之間,最後的她,把自己對他的感情歸因於了後者。

然後,畫麵如同被催化作用了一般,一秒變作一天,諦顧加快了眼前畫麵的紛飛流動,最後定格在一派紅火的婚禮場麵裏。

“王良,我不等你了。”

鏡子中的女人身披紅袍,頭戴鳳冠,絢爛的妝容讓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動人心魄。

輕言了一句,兩行清淚便應聲而落,暈開了一小塊兒妝容。

這是她的婚禮,是她在與他私定終身時可望而不可得的。

終究是女人,終究抵不過歲歲年年之間,身邊能有人陪伴,而她的新郎已經在她身後,等了她整整五年。

她最後,還是敗給了自己,敗給了誓言。

而那個名叫王良的男人,早在五年之前的趕考路上,被土匪害了性命。

掌風一收,已是回到了陰沉破舊的探心閣,周遭是破敗的牆壁,窗外那盞白色紙燈籠還在隨風顫抖著。

“你懂了嗎。”

諦顧開口,輕問一聲。

女子點頭,一滴清淚隨之滑落。

小番一則

我跟著無克跟了好久,他沒發現我,我也不敢上前跟他說話,剛剛他還很生氣來著。

他今天又穿了一身黑衣,這讓我很不爽,明明以前答應過我不穿黑色了,因為我覺得不吉利。

我糾結著,要找個什麼樣的時機跟他表達我的不滿呢?正想著呢,無克突然停了下來,麵前是一座衣冠塚。

他輕輕撫摸著塚上立著的墓碑,突然就落了一行清淚。

我也慌了,因為那墓碑上清晰地印刻著,亡妻蘇鏡台之墓。

“無克你知不知道!蘇鏡台已經死了她死了!魂飛魄散你懂嗎?!!她連投胎都沒得投!!你再怎麼守著她她也回不來...”鏡言看見我又想以百年修為開啟古木遺書,揚了手裏的粥,向我大喊。

她的話著實傷到了我,這些年來的傷痛一下子燃起來,燒疼了。

“你閉嘴!!”我向她大吼了一聲,麵前這張臉與那個狠心的人兒是如此相像,此刻也是掛滿了淚珠,卻沒那人那般美得淒涼。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活在這世上已經千千萬萬年,本以為已經看淡了愛恨生死,卻在看到她一片一片散去的時候,怎麼也麻痹不了,渾身上下每一根都在劇痛的神經。今年是她離開的第二百三十六年,我踏遍了萬裏山河,一刻不停地尋找讓她複生的辦法,卻依舊沒有頭緒。

但是我就是不能承認,她已經魂飛魄散了。

好像,如果我承認了,她就真的回不來了。

番外完,正文回。

原來,是我前世負了你,才會在今生被你折磨。這樣,我便沒有立場再責怪你些什麼,畢竟是我負你在先。

情起緣滅,孰是孰非,她突然可憐起來,那個在愛與責任的夾縫中掙紮著的自己。

沒有一個可以投奔的懷抱,沒有可以說服自己放棄等待的道理,即便那愛情已經在時光的醞釀裏,發了酵,變了質。

她不過是一個,想要溫暖的人。

現在的她,確實是有點累了。愛恨的這一場戰役,她輸得一敗塗地,任輪回千刀萬剮吧,她已經無所謂悲傷和快樂。

女人的沉默染灰了本就暗淡無光的探心閣,諦顧輕歎一聲,看了這麼多悲情感愛的故事,卻還是會被這淒楚牽動。世上之事,最說不清楚的,就是感情啊。不然,他也不會就這樣渾渾噩噩了千百年。

“看開些吧,因果循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女子抬眸,臉上兩道幹涸的淚痕微微發皺,“謝謝。”她淡然一笑,似是當真已經看開,“你要的代價是什麼。”

“這本就是一場交易,所以你應該理解。”此女子倒是識大體,沒有慣常的期期艾艾讓他心生更多好感,直白道出自意,“獅虎之子,最讓人羨慕的,當然要數這一雙千裏傳音的耳朵。”

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鬼嘀咕的條件驚了一下。這男人竟然要她的耳朵作為交換代價......女子瞪圓了眼睛,驚恐之中無法理解這男人的無情殘忍,上一秒還安慰著讓你不要掉進感情漩渦,此刻便坦然地要取了你的耳朵。

算了,就讓他拿了去吧,今生已經無望,沒有了那人的甜言蜜語,其餘的,不聽也罷。

女子點點頭,臉上一行淚痕依舊清晰,婉然而淒楚。

夕陽的慘淡卷走最後一絲微風,夜幕漆黑得讓人想流淚。繁星藏在空中,光光點點,交錯成一條星河,高傲地發射出寒冷銀光,可望而不可即。

原來,最黑的夜晚,卻會孕育出最閃亮的星星。最混亂的思緒裏,卻總是揮散不去那一雙最專注的眼睛。

是凝聚了歡愉喜悅的光芒,或者沁透著悲傷憤怒的色彩。

無克啊,我怎麼又開始想你了。才分開了這麼短暫的時間,我就已經想你了。

淚水悄無聲息地落下,今夜注定無眠。

“蘇鏡台。”

一聲輕喚打破死寂的夜晚,不同於往日裏親昵的鏡台或者玩笑小傻子,這一次,蕭見萸是連名帶姓地叫的她,透著一股疏遠而陌生的孤寂。

聞言,有人心下一沉,一股異樣的氣氛彌漫四周。

原來還有人像她一樣也睡不著,蘇鏡台如此想著,翻了個身。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