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在不說話,鏡台也沒有開口,如此的沉默卻讓鏡台忐忑不安,她怕師父問起理由,卻也為他的了然而心驚膽戰。
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這位天神掌握手中,她努力想隱瞞的想保留的,在高高在上的蓮在神上麵前,不過如小醜戲耍一般,隻能當做看戲瞧了去。
兩人的沉默以蓮在的玉佩告終,右手在空中彎轉回環,片刻間,手掌之中變多了一塊綠色的物什。
蓮在將它拋向鏡台,“拿去吧。”
手中躺著安詳的茲環玉,在月光下幽綠得詭異。不知怎的,鏡台突然心生出一股濃烈的恐懼感,“師父......”
讓她解釋吧,把所有都說出來也沒關係。不要留她一個人做跳梁小醜,她不想孤獨地糾死掙紮。
但是蓮在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後天再去吧,明天是無克的生辰。”
依舊是用了溫柔的語氣,依舊是隱蘊著不可忤逆的力量。鏡台看著轉身離去的背影,想從那隨著微風起伏的衣擺中尋些蛛絲馬跡,卻徒勞無功。
無奈,她隻能跪安,然後離開。
師父的臉色和雙眼如冰霜一般刺激著她愈發敏感的神經。明明還是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龐,還是那雙如明月般狡黠的眸子,鏡台卻知道,在她與口訣交融的一刹那,一切,已經回不到從前。
拿到茲環玉的鏡台並沒有高興許多,即便有了它之後,她去尋鬼嘀咕的行程會簡單很多。
師父的諱莫如深著實紮得她心口生疼,透徹了的視線,於師父麵前,仍然是束手無策。
師父都知道了嗎?不然又怎麼會一點理由都不問?如若他已然知曉所有,那麼,師父為何不阻攔她,又像是訣別一般的悲傷?
鏡台心下一沉,難道他也像她一樣感知到了,那種來勢洶湧卻無能為力的牽動,就好像明知前方是萬丈懸崖,卻不由自主地縱身一躍,隻為弄懂自己是否會摔得焚身碎骨。
好像,從聽到口訣的一瞬間開始,她的身子裏便注入了另一股重生的力量,將她的世界盡數主宰,一舉一動,她都束手無策。
師父......他都知道的吧,賢碩神上的境遇在仙界是個閉口不談的傷口,師父明白了她的選擇,所以他看破卻不道破,幫助卻不插手。
鏡台低下頭,師父,果然還是對她失望了吧。
蘇鏡台不明白自己的人生為何在一日之內會經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早上還是無憂無慮的孩童,晚上卻已是伸處進退兩難的境地,擠壓得她思緒混亂。沒有回去尋見萸,蘇鏡台找到一個連花朵都稀少的角落裏,將自己縮成一團。
“後天再去吧,明天是無克的生辰。”
師父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卷攜著詭異的魔力,縈繞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明日,明日......鏡台捂住胸口,一想到他,她的心便不可自已地抽痛著。
自從桓宇神上說出通未口訣,她的心髒便如同長跑了一萬米一樣激烈地蹦跳著,混雜著此刻撕扯的痛感,讓她倒吸冷氣。
遇到他之後,自己的快樂和期待都是他給的,而那人隻要一個皺眉,都會被她放在心裏惦念很久。
浩瀚的世界裏,她是等了多久才與他相識相愛,以為自己終於不用再寂寞下去,卻生生地將自己又與他拉離開來。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如今,她的痛苦和糾結卻不能與他傾述,隻能在黑暗的角落裏獨自舔舐著傷口。
心痛就心痛吧,蘇鏡台慘然一笑,如此,也好過麻木地聆聽自己的背叛和愧疚。
明天,一定要穿得漂亮一點,就算仍然是孩童的身子,她也要美美地給他慶祝,送給他獨一無二的祝福。
那個放在心裏惦念很久的人啊,此刻的你,可能體會到我的難過和絕望?
那是一種無法用眼淚排遣的酸楚和不舍,是明知你我相隔天涯,卻停不下步子的無奈。
如果這一切都無可避免,那麼,她會學著堅強,學著長大。
裂縫已經存在,她除了將整個桎梏都打破以外,別無選擇。
握緊手中幽綠的碧玉,鏡台向夜空望去,皎潔地圓盤在星穹之中安然地存在著,不喜不悲,千年如此,萬年不變。
突然就懂了,人間那些酸皺皺的人為什麼會寄情於月亮。
穩穩的幸福,於一些人而言簡單到唾手可得,而於有的人而言,卻是拚了性命也沒法追求到的遺憾。
無克啊,對不起,我要麵臨的未知裏,不知道有何等變數在潛伏著,所以原諒我,不能把你牽扯進來。
命運總是比愛要張狂,我無法掙脫,你亦為池中之魚。
現在的我,隻能祈禱著能有一段苦盡甘來的美麗時光,以供我們吟詠歌唱。
如果此別之後,是花好月圓,我發誓,我就再也不會離開你。
無克,到時候,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幽幽的白布燈籠高掛在舊磚紅瓦之上,碧煙飄渺之間,浮雲窈窕,陰氣遊動,陳舊腐爛的氣息彌漫在四周,盡是一派蕭條死亡的顏色。
陳舊的風箏張揚在窗台之上,禁錮著卻還是想要飛到空中。旁邊,一具皚皚白骨手握墨筆,筆尖是血紅的朱砂,正在勾勒著一副紅紗美人的皮骨。
‘嘎吱’一聲,房門被推開,一位渙散著實現的老婆婆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進來,看到窗邊那認真執筆的景象,微不可聞地輕聲歎息了一聲,“少主,景苔已去,又何苦執念。”
被喚作少主的骷髏未做回應,似這婆婆沒有出現一般,專注於自己的畫作之中。
紅衣批身,襯出女子窈窕的線條,嘴角掛著淺笑的明媚姿態,似把這淒慘的陽光都點亮了一般。
收了最後一筆,骷髏與那畫中女子凝視許久,才緩緩開口道,“鏡花婆婆,可還有閉心丸。”
鏡花婆婆搖搖頭,“肝膽風火上逆,少陽經氣閉阻,少主如此以毒攻毒,不治其根本啊。”
那骷髏的頜骨一張一合,似是人類張嘴而笑,“已然是這幅殘破身子,治了根本又能如何。”
被喚作少主的白骨,便是天下之事無所不知的鬼嘀咕,本名喚作諦顧。而那位龍鍾的婆婆,便是三界第一毒醫鏡花婆婆,本名喚作夢鏡花。
老人無奈,卻也隻能從懷中掏出個混體通黑的瓷瓶子,遞給諦顧。白骨之上已生出灰色斑痕,這一次發病的時間,較之以往,又提前了許久。渙散的視線中凝起重重的憂心,這大限怕也是快了。
服下閉心丸的諦顧轉瞬之間已然化成了翩翩少年的模樣,黑羽將青絲整齊地束在腦後,分明是幹淨練達的氣質,卻配了一身妖冶的紅妝。混入陰間的靜謐悚然裏,端端生出一股寒骨的詭異味道。
將黑色瓶子還給婆婆,似玩笑一般打趣道,“婆婆又把無常君的黑曜石拿來做藥罐子,是看透了他一定不會生氣嗎。”
聽著這話,老人溝壑縱橫的臉頰上也浮起一絲笑意,“哪裏是無常君的黑曜石,這是閻王爺的黑碧璽。”
“哦?”少年挑眉,似是興趣被挑起,“那小氣的閻王老兒也肯將黑碧璽讓與婆婆?”
又細細觀看了一番,那瓶子光澤通透,卻不帶一絲雜質,如此質地,應為價值不菲。
鏡花婆婆將瓶子收好,已是收斂了開心的神色,“他對不起咱們,這是他欠咱們的。”
聞言,少年走前一步,拍了拍臉色沉重而嚴肅的老人,“再恨,景苔也回不來了,我們不要怨他了。”
鬼嘀咕的無所不曉,卻僅限於前塵往事,對於正在上演的故事和未知的以後,他也無能為力。並且,在他這兒有個規矩,打探一條消息,必須要用一個條件作為交換,而具體的籌碼是什麼,都是由他說了算。
就是這麼個霸王條款,大家卻趨之若鶩,有的是慕名而來的冒著千難萬險來這探心閣尋他。
陰沉慘淡的陽光稀稀拉拉地灑在白紙燈籠上,一切靜謐得如同沉睡在死亡之中。
蒼老而無奈的聲音傳入屋內,打破了一方無聲的死寂,“又是一個為情所困的,要見嗎?”
本是在屋內欣賞著畫作的少年,聞言後輕輕歎息了一聲,房門便‘嘎吱’一下自行打開了,“進來吧。”
隨後,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少年收了心思看向來人,那是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慘白的臉色應為長期氣血不足所致,而黑青的眼圈更是彰顯著這個女子有多久沒有安心休息過。隻是依她的著裝和扮相看來,這個麵色憔悴的女子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齡,而且衣著打扮實屬不俗,想來應該家境殷實。
諦顧沉默地負手而立在房屋中央,安靜地注視著她,沒做任何動作,隻有紅色的衣擺在隨著細風輕輕飄動著。
女人看著他,顫抖著開口,“我隻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情之一字,本就是世間最難以道清的動情,而溫顏輕語,更是無與倫比的穿腸毒藥,一旦沾染便永世不得超生。
諦顧聽了,仍舊沒有言語。因為這個問題已經太過熟悉,在尋他的人中,十個裏會有八個都是為此而來。隻是這女子沒做任何解釋,不像是往常其他人那樣,絮絮叨叨囉嗦一大堆苦水給他聽。
走上前去,在女子的麵前站定,諦顧把手搭在女子的右肩上,那是人類生命的文火所在之處。
人類一生會在左右雙肩以及頭部各燃一把生命之火,右肩文火記錄一生喜怒哀樂,左肩武火裝載畢生成就華敗,而頭頂之明火乃生命須源之根本。
對於這女子今生的情路曆程大致了解,諦顧發現,在她的文火圖騰中,一條因果線占據了半壁江山。
看來,又是一個前世今生的羈絆。
諦顧收回手,複又站成了負手而立的姿勢,“要付出代價的,你也願意?”
如嚴寒三冬的冷冽嗓音令人不寒而栗,硬是讓本已下定決心的女子猶豫了一下。但是陰間地府都來了,哪裏還有退縮的道理,女子點頭應道,“願意,我願意。”
“好,”諦顧微微一笑,揚手朝空中一展,收回手臂之時,原本空蕩蕩的屋子中央霎時通透澄澈如平靜湖麵,水光粼粼。
諦顧朝那呆愣住的女子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一看便知。”
水鏡畫天之中,是一片古木參天的深山老林,太過濃密以至於隻有斑駁稀疏的光線透過樹葉照射下來,星星點點。四周飄忽不定的霧氣之中,時而會出現色澤妖嬈的昆蟲,或是有恃無恐地爬行,或是毫無防備的飛走,更是給這黑暗的樹林添上一筆恐怖的顏色,如此禁地不應有凡人這等子戰鬥力低下的生靈踏入。
尋常女兒家自然是見不得這副光景,下意識抓住身旁男人的衣袖,還沒邁開一步便被無情地甩開。
諦顧看了她一眼,卻是沒有因為自己的舉動而覺得尷尬,“這裏隻是幻境,不用害怕。”
被拒絕的女子也沒說什麼,畢竟在來之前便心知肚明,鬼嘀咕的脾性古怪無常,討厭別人觸碰也是情理之中。
狹窄的老道彎彎曲曲,如同一隻黑色蜈蚣,蟄伏在寂靜無聲的原始地帶。
諦顧擺擺手,示意身後的女子快些步子跟上,畢竟這幻境的維係也是極為耗氣損能之事,他從來不是什麼有耐心有善心的好人。
在這艱苦的環境裏跋涉了足有兩刻鍾,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小姐已然氣喘籲籲,“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
諦顧繼續開路沒有回頭,隻是應付著回了一句,“看你的前世。”
“前世?”女子訝然,似是不敢相信他的話,“我以前是生活在這裏的?”
諦顧站住腳,應該是這裏了。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驚訝的女人,糾正道,“嗯,準確來說,她是生活在這裏的。”
細長纖直的手指向前指去,於黑暗中竟平生一抹剔透之感。
女子聽了話抬眸望去,諦顧所指之處仍是漆黑一片,並無他樣。不解地望向那男人,“看什麼?”
話音剛落,突然,枝杈縱橫的一團亂木之中傳出一陣厚重的沙沙聲,似是樹葉因風搖晃而出,又似野獸隱忍著憤怒的嘶啞低吼。
諦顧朝那音源方向用力一揮,掌風之強立即引得一聲驚天怒吼平地一響。
女子尖叫一聲,嚇得躲到諦顧身後,即便知道自己是身處幻境之中,卻仍是心悸許多。
然後,隻瞧見一隻虎頭獅身的野獸從樹叢中探頭而出,充滿危險氣息的獠牙盡數齜露,仿佛在宣告著自己的領土主權一般。卻將身子藏在亂木之中,想來也是在害怕這未知的恐怖森林吧。
“不是幻境嗎?為什麼它能發現我們?”
男人淡淡地回答,“不是我們,是我。”
鬼嘀咕諦顧,本就是遊離於三界之外的存在,與常人不能同置而語。
這種自大的話是怎麼能說得如此自然的,女子撇撇嘴,真是不知道謙虛。
“這是什麼野獸啊?怎麼從沒見過。”
“獅虎獸,人間基本沒有,”諦顧側臉瞥了一眼東瞅西顧的女子,補充道,“但是你應該熟悉才對。”
女子抬眼,不解道,“為什麼?”
諦顧勾起嘴角,眼裏滿是探究之色。無聊了這麼久,他對每個尋上門來的故事都抱有期待,“因為它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