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又從何而來?”
安化侍還是第一次聽聞關於禁地的密辛。
提到此處的顧蒼生情緒有些波瀾,安化侍能看出他藏在身體中的隱忍不發,可那股壯闊悲涼的扼腕歎息卻遲遲未曾彌散。
“小子,這世上先有人後有惡人,惡人也都是人變的,同理禁地也並非一開始就是禁地,往往也都是貪得無厭的世人一手將其鑄成火海深淵的。”
“照此說來,祭天宮原本當真是一處洞天福地?”
安化侍能從言語中聽出美好與悵惘。
“那是自然,祭天宮的由來一直都是個謎,傳聞乃是仙界遺落於人間的一座行宮,裏麵蘊藏著成仙得道的諸多秘密,隻不過老衲年紀實在太輕,我若是能活個幾萬年,也能見證到祭天宮當年霞光萬道的璀璨風采。”
“......這麼一說,前輩你確實年紀太小了。”
安化侍感到有些無語,如果活了近萬年都算年輕,那他這個活了三十載的渣渣簡直就可以忽略不計。
“想當初群魔隕落,天照宗東渡出海顛破流離,好在是天命不絕我祭師一脈,先祖在瀚海極東之處尋到了祭天宮,進而獲得仙家福澤以及眾多傳承,借此重新恢複底蘊重啟開宗立派,這才有了今日的天照光輝。”
“那祭天宮演變成大凶之地是在何年?”
安化侍聽得有些入神,雖說顧蒼生隻是寥寥數語,可其中潦草帶過的環節必定險象環生,試想在人跡罕至的瀚海中重建宗門,一切皆是從無到有,前路亦是吉凶未卜,這得需要多少劈波斬浪的大氣魄,簡直非安化侍所能想象得到。
“時辰並不算久遠,大概在一萬五千年前,因此祭天宮也是七大禁地中最年輕的一個,畢竟在此之前它都是福地而非險地,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這世上也隻有六大禁地。”
“哪件事,跟道宗有關?”
安化侍順藤摸瓜,顧蒼生麵色逐漸陰翳。
“不錯,就是道宗那群老不死的家夥,想當初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聯合其它源爐宗門剿滅了魔宗殘餘,表麵上看是在為民除害還寰宇以清明,實際上還不是為了巧取豪奪瓜分魔宗的底蘊寶庫!”
“天下烏鴉一般黑,表麵上冠冕堂皇為了大仁大義,實際上都和強盜沒什麼區別。”
安化侍適時品評了一嘴,隨即便迎來顧蒼生一道讚許目光。
“就是這般道理,據我的師父告訴我,那時候魔宗被徹底清剿,源爐修士仍不知足開始進攻老山,好在是老山鬼宗向來神秘莫測,聽說出了許多不可言說的邪門事情,這場清剿最終作罷,但這群野心家卻把矛頭指向了天照宗!”
安化侍聞言心中也微微發堵,可仔細想想卻也說不出誰對誰錯,畢竟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強者為尊才有話語權,失敗者隻會迎來利益驅使下的悲慘收場。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源爐修士開始自詡為正道,以五大源爐為首號稱修行界的中流砥柱,後來佛宗內部出了一些事情,老衲也就不多提了,眼下還剩下的四大源爐宗門各自占據一朝,也就是如此羽翼漸豐之時,道宗將主意打到了瀚海天照宗的頭上。”
“也即是說,十魔滅道其實是一場抵抗侵略的衛道戰?”
安化侍聽出了話中意味,顧蒼生緩緩點頭表情異常複雜。
安化侍此刻百感交集,若今日他不認識顧蒼生,可能還與世人一樣覺得天照宗十惡不赦,但這也恰恰是曆史與時間的戲謔所在。
就像是人都會逐漸遺忘一樣,任何真相與鮮血也都會隨著時間推演而蒙上塵埃,至於最後留下來的模樣,不過都是上位者精心篡改後想讓後人看到的樣子罷了。
“老衲生於瀚海長於瀚海,少年時期也曾回到大陸上遊曆四方,那時候的大夏皇土上已經謊話連篇,所有人都在歌頌道宗遠征瀚海宗門的傲人事跡,老衲在宗門前輩的古籍記載中也聽聞過那段曆史。”
“難道說是道士們破壞了祭天宮?”
安化侍的聲音也跟著微微顫抖起來。
“咳咳,那群麵目可憎的臭牛鼻子,我天照宗於瀚海發現祭天宮的消息被其所知,這群家夥便不遠萬裏大舉進犯我天照宗宗門,最後戰火一直蔓延到了祭天宮內,參戰的全部都是巨擘大祖級人物,可想而知破壞力會有多麼恐怖!”
顧蒼生並未對這場戰鬥描述隻言片語,安化侍明白他根本無法描述出來,自己也根本難以想象這種級別的戰鬥慘烈程度。
舉兩宗之力的巨擘大祖高手,在同一時刻激烈交手對轟,安化侍閉眼凝神便能感受到屍山血海,能感受到萬裏白骨天塌地陷的宏大景象,卻還是難以將真實的場麵設想出萬分之一,畢竟眼下的他還是太渺小了!
“不管發生多麼慘烈的戰鬥,因為發生地點在極東瀚海上,整片大陸上的修行江湖並不知曉,這片我們祭師賴以生存的海洋,反倒成了道宗掩蓋自身罪孽的絕佳屏障!”
顧蒼生的感慨中滿溢無奈。
“後來呢,大師?”
“再後來老衲便出生了,聽長輩們說兩大宗門都損失慘重,道宗並未掠奪太多機緣,因為自那場侵略過後祭天宮閉鎖,所有參展的巨擘大祖全部都被困其中,祭天宮的入口被硬生生打碎至今未複,空境大能以下修士根本就難以穿越踏足!”
“打碎了祭天宮?”
安化侍聞言深深震撼,對當年那場血鬥的恐怖認知再次拔高。
“不錯,從那之後祭天宮便成了大凶之地,沒有人知道參戰的兩宗大人物是生是死,所有妄圖潛入探看的前輩們也無一生還!”
“這......難道說大戰引發了天怒,徹底改換了祭天宮的氣運大勢?”
“不清楚,沒有人真的清楚祭天宮究竟發生了什麼,老衲也經常去祭天宮外圍地域瞧看,隻能偶爾看到漂浮在瓊樓玉宇中的血色屍體,還有戾氣深重狀若冤魂的遊蕩詭影,剩下的便是振聾發聵的鬼哭狼嚎,縈繞萬年依舊不絕於耳!”
“這太可怕了,簡直比蒼梧絕嶺還要可怕......”
安化侍默默感慨,顧蒼生聞言卻哂笑一聲。
“小子你還是見識的少,七大禁地沒有一處是不可怕的,相比之下蒼梧嶺要遠遠恐怖過祭天宮,你覺得不可怕那是你還未深入其中,其真實的麵孔你若是得知,恐怕縈繞心頭的夢魘直到今天都不會消散!”
“顧前輩,難道說你也去過蒼梧嶺?”
安化侍聽出了顧蒼生的言外之意,可顧蒼生卻有意在這話題上回避起來。
“小子,老衲奉勸你不該問的最好別亂問,這些事情你現在不知道是對你好,等你今後突破了凡人四境擁有千年壽元,你再去探尋這些也不遲,上次我不知你是如何從蒼梧嶺逃出來的,總之你還想好好活著的話,這種事在你成為大能前別來第二次!”
顧蒼生的警示言辭厲切,安化侍能聽出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越是了解這老魔頭的過往,安化侍越是對他怕不起來。
“大師你不讓問我便不問,那就說回祭天宮覆滅,那之後你便開始策劃十魔滅道?”
“不錯,為了向道宗複仇,老衲足足準備了八千年!”
說到此處的顧蒼生咬牙切齒,毫不掩飾自己對道宗的憤恨與鄙夷,將以往的城府與韜略全都咽回肚中。
“這麼多年來,老衲在天照宗潛心修煉,超越凡人四境後意外發現有佛宗源爐天賦,隨即又遠渡重洋來到大陸上修習佛宗,不過為了給覆滅道宗規劃鋪路,我並未留在西澤大荒無欲秋山潛心修行,而是選擇在現如今的南靖王朝入世曆練,畢竟這裏是道宗掌控的地界,老衲可以最大程度上掌握一手消息!”
“這個我知曉,當初我爺爺還在世時跟我說過,我現在的體質是日月同輝,即同時開辟兩道源爐加神念意海,我爺爺當時說南靖有一位海上生明月體質的佛陀,現在想想應該就是大師你了!”
顧蒼生聞言笑笑,安化侍卻有些傷感。
安化侍的確又有些想念溫叔牙了,同時也對這一路走來的際遇頗為感慨,畢竟以往隻存在於口口傳說中的家夥,竟逐一和自己產生了切身的交集,這感受實在是妙不可言難以描繪,隻能說世事無常一切皆有變數。
“小子,你爺爺叫什麼?”
“他叫舒白鶴,後來隱姓埋名改叫溫叔牙。”
安化侍見顧蒼生隨口一問,當即也隨口一答,誰知顧蒼生竟稍稍挑了幾下眉毛!
如此反應自然逃不過安化侍的眉眼,安化侍立刻緊張起來。
“顧前輩,你見過我爺爺?”
“算是聽說過......你爺爺死了?”
“嗯,被一位藏境初期大修行者殺死了。”
安化侍指的自然便是李墨白。
“藏境初期?”
“對啊,藏境初期,有什麼問題嗎?”
安化侍明顯感到顧蒼生話裏有話,可這老僧卻遮遮掩掩不打算再往下問了。
“大師,你到底知道些什麼,我爺爺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我?”
“這個......你爺爺的事情,你都不知曉老衲又怎會知道,再者說老衲一心為了覆滅道宗,也從不關切這些有的沒的。”
“可是大師,我爺爺也是名祭師,他也來自天照宗!”
“臭小子,天照宗弟子千千萬,難道老衲非得跟你爺爺很熟?”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頗有幾分忘年交的趣意盎然。
溫叔牙已經離開這麼久了,安化侍也早從傷懷中走了出來,他隻是感覺顧蒼生很不對勁,但眼下既然他如此守口如瓶,安化侍即便察覺到什麼也隻好作罷。
“好吧大師,後來的事情其實我也都知道,你率領九大長老一同進攻道宗內門,最後雙方皆損傷慘重,你也被囚禁五百年,直到小子我去把你撈出來。”
“別說得那麼難聽,明明是各取所需的劃算交易,要是沒有老衲你現在早就被令狐老祖吞了!”
二人相視一笑,安化侍忽然瞥了一眼他的紫金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