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四弟不過七歲,這麼做未免太狠心了些。”東方陵懇求道:“爹,能不能……讓我代他戍邊?”“你這叫什麼話!你必須留在長安,為了玥兒跟玄兒,更是為了那位殿下!明日你便向聖上請辭少傅一職,從今往後,大事未成之時,萬不可再踏進皇城一步。”
東方陵低聲道:“爹,我想學經商之道。”東方家長眯起眼,上下打量著這半大少年,“隨你。”
東方陵行囊之中揣著算盤,忽聞前方吵雜之聲,身旁侍從道:“少爺,前麵怕是有人鬧事,可別傷著您,咱們從這邊走罷。”東方陵點了點頭,隨著侍從緩步而行,經過之時,視線越過層層阻隔,猛地停滯,一手扯住隨行侍從。
東方陵撥開人叢,走到正中,這才瞧見方才恍惚所見情形,竟是比想象中更慘烈的多。倒在地上之人細瘦的身子蜷縮一團,髒汙手臂掩不住青紫瘀痕,死死護著腦袋,承受著鋪天蓋地的拳腳。幾難蔽體的衣衫掛在身上,一雙赤著的雙腳足底被礫石割得血肉模糊。
“大少爺,老爺吩咐過,出門在外莫要管旁人的閑事……”侍從瞧著周圍人不悅的臉色,低聲規勸。東方陵眸光陰翳,拳頭攥得死緊,掙紮半晌,正欲離去。
“誰準你們打人的!”一道白影撲將至眼前,跪在地上死死護著地上被揍得垂死之人,嘶聲喊道:“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周遭吵嚷一片,東方陵定定地瞧著來人,眉宇靈逸俊朗,一襲賽雪繡緞,顯得格外斯文儒雅,眸子裏閃爍著堅毅光澤,正氣凜然。
東方陵嘴角滲出一絲笑意,悄然退出人叢。白衣公子之後跟了一隊衛兵,擋開人叢,朗聲道:“都讓開!誰敢傷沈都護家公子!”東方陵與侍從遠遠瞧著卻並未走遠。
被打的垂死之人抬起一雙怨毒的眼珠,啞聲道:“我與你無親無故,你為何幫我?”“路見不平,自然要幫你。”答得理直氣壯。
東方陵遠遠瞧著那公子也不懼白衣染了一身髒汙,抱起地上重傷之人,朝著醫館去了。“沈都護家的公子,叫什麼來著?”東方陵問道。侍從想了想,回道:“若是沒記錯,應是叫沈俊彥。”
“沈俊彥……”東方陵逐字緩慢品著餘味,轉身便走,“別愣著了,去做學徒,第一日可不能遲了。”侍從忙快步跟上,心底委屈,分明是公子你自己去看熱鬧,卻怪到下人身上,著實不好伺候啊。
主仆二人在庭院中候了許久,也不見這授業師父到來。靜室之中,攏共十六張桌椅,案前討教修習之人皆規規矩矩地坐著,無一人顯現焦灼之意。東方陵初次拜師,自然是要單獨見過師父,可左等右等,卻不見人來。
侍從道:“等了這麼久,難不成是專為刁難公子,遲遲不願出來?”東方陵搖頭道:“既是名師,自然值得等。”侍從道:“什麼名師,我聽人說這人根本就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天資聰穎,持才而驕,名頭倒是大得很。”
東方陵眉心微擰,“何來妄言?!”侍從悻悻閉嘴,門口忽傳一陣急促腳步,東方陵低頭整了整衣衫,複而抬頭之時,怔在原地。
來人一襲白衫染了幾處髒汙,發鬢微亂卻絲毫不減風雅,聲音如洞庭溪流,清澈悅耳,“路上遇了些事,這才晚了。你就是東方陵?嗬嗬……早就聽聞東方公子氣度超凡,今日一見,果真非同凡響,等了這麼久,可等急了?”
東方陵呐呐開口:“是你?名師就是你?”沈俊彥聞言微怔,隨即答道:“自然是我,在下沈俊彥。”
東方陵雙手端平茶碗,呈至沈俊彥眼前,“師父用茶。”沈俊彥朗聲一笑,抬手接過,一飲而盡,“飲下這杯茶,日後你便是我門下學徒。”
一晃兩年,暮色西沉,學成之人陸續離去,往日熙攘之處,寧靜空寂。天空褪去金紅染上一抹暗藍色澤。沈俊彥一手護著燭火,推門而入,“東方陵,你怎還在這?”東方陵道:“我還未學成,自然還在這。”
沈俊彥擰眉,行至東方陵身側,放下燭台,借著昏黃燭光緩緩落座於東方陵身側,視線落到桌上平攤抄本之上,“還有哪裏看不懂?”東方陵看著沈俊彥專注的側臉,“我都看不懂。”
沈俊彥稍含怒氣的視線猛地落到東方陵臉上,“什麼叫都看不懂!”手掌猛地按在沈俊彥後腦,東方陵霎時靠近的呼吸擾得沈俊彥心神頓亂,“你幹什麼?”
“不是看不懂書,我是看不懂你。”東方陵每說一個字便朝沈俊彥靠近一分,沈俊彥手掌推拒在東方陵胸口,力道漸緩,熾熱柔軟的唇瓣強悍堅決地覆上,單純的緊密貼合雜糅著青澀毛躁的悸動。東方陵幾乎不知所措地含著沈俊彥下唇,力道輕柔如羽毛拂過。
東方陵鬆開手,恐慌無措地打量著沈俊彥的臉色。沈俊彥瞳仁紋絲未動,定定地看了東方陵半晌,忽道:“我可是個男人。”東方陵道:“我就知道,我喜歡你。”
咚一聲皮肉鈍擊的悶響,東方陵被沈俊彥推在地上,混亂焦灼的喘息交疊一處,毫無章法地親吻著,相仿身軀如同打架般糾纏一處,暗中較著勁道,青筋暴起,每一寸肌肉皆緊繃如鐵。
亢奮猩紅的瞳孔直對彼此,下身摩擦得硬如烙鐵,東方陵手臂箍著沈俊彥腰身,順著側肋描摹著筋肉起伏,手掌探進彼此衣襟,翻滾之間衣袍扯落一地,腰帶鬆鬆垮垮地散著,東方陵膜拜般順著沈俊彥側頸一路啃噬而下。
沈俊彥曲著兩腿,指甲摳進東方陵脊背,錯亂地嘶聲阻撓道:“別這樣……”沈俊彥腳趾蜷縮,因陌生的官感顫栗不止。東方陵下身一緊,沈俊彥已扳著他的肩膀將他按在地上,兩腿跨坐上來,起伏漸緩的胸腔平複著高昂的餘韻,。
指腹描摹著輪廓,沈俊彥臉色一黯,啞聲道:“這兒的個頭還不小。”東方陵拉下沈俊彥的脖頸,嚐不夠一般攥住嬌豔如血的紅唇,舌根食髓知味般抵開牙關,搔刮著敏感的上顎,掠過牙根,攻城略地。
“乖,來幫幫我。”東方陵在沈俊彥耳邊哄勸道。沈俊彥從頭到腳皆泛著緋紅光澤,小聲道:“就讓你這一次。”顫抖著手指,拓開從未采闔之處,緩緩納入。東方陵一聲悶哼,猛地攥緊沈俊彥腰身,猩紅的瞳孔堪堪尋到一絲理智。
沈俊彥臉色蒼白,濃稠腥氣滲入空氣,兩手捧著東方陵臉頰,指腹描摹著英俊的輪廓,淚水滾出眼眶,笑得決絕入骨,啞聲道:“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我要給你,我沈俊彥的全部,我要你,成為我的一部分……”
東方陵眼底最後一絲顧慮煙消雲散,饕餮凶獸般拓開一條血路,深深地將自己刻在他骨血之中。
“俊彥,你怎麼能!怎麼能跟個男人攪在一起!”嘭地一聲皮肉悶響,沈俊彥捂住小腹,踉蹌退了兩步,臉色霎時青白,眼底滲出蛛網般密布血色,“爹,我不想習武,我也不想做什麼八卦門主,我隻想跟他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沈廷怒極反笑,“我生得是個兒子!不是整天惦記著兒女情長的小姑娘!你且給我瞧著,跟個男人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下場!”沈俊彥連滾帶爬地撲上去,一把抱住沈廷小腿,“爹!你要去做什麼!你不能殺他!”
沈廷大步邁開,沈俊彥竟就這麼抱著他的小腿被拖了一路,皮肉擦得血跡斑駁,一聲不吭。沈廷止住腳步,啞聲道:“你自小就常被人誇天資聰穎,凡事看得都比人深遠透徹,怎麼就……唯獨在這件事上就傻了呢!”
“爹你若殺了他,我便陪他共赴黃泉!”沈俊彥眸中充斥狠戾之色,沈廷怒氣上湧,咆哮道:“孽子!”
“你鬆手,爹不殺他。早晚有一天,你會發現,爹說得每句話,都是對的!”沈廷撂下一句話,闊步離去。沈俊彥渾身顫抖如篩,手臂撐起上身,嘔出一口口濃稠鮮血。
東方陵推門而入,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我回來了。”東方陵走進門,卻仍未見沈俊彥身影,視線在榻上猛地一滯,神情驟冷,“你是誰?”來人衣不蔽體,模樣與沈俊彥有七分相似,“沈公子讓我來伺候你。”東方陵眸底陰翳,“他人去哪了?”來人搖搖頭,“我怎會知道。”薄唇開闔,甩出冷冷的一個字,“滾。”
沈俊彥再睜開眼,四壁漆黑,牆上開了一扇小窗,撐坐起身,捋起褲腿袖口,傷口已結痂。沈俊彥起身推門,撼不得分毫,隻得回到床邊坐下,喃喃自語,“這麼些日沒見到我,他該擔心了。”
東方陵瞧見朝自己緩步而來之人,狹長鳳眸閃過一絲森然冷光,“你還來做什麼?”沈俊彥噙在嘴邊的笑意逐漸僵硬,“我來見你……還需緣由?”你難道就不想我麼?
東方陵站起身,陰沉臉色霎時掩去,走到沈俊彥身前,伸手將人攬到懷中,“你是覺得,我對你要求的太多了麼?”才找人來替你。
沈俊彥滿眼茫然,直至屏風後走出一人,模樣竟與他有七分相似。沈俊彥如遭雷擊,動不得分毫,直至傷口愈合如初,他才敢來見他。這才幾日,東方陵身邊就有了旁人,何不令他心寒。縱使猜得到沈廷在其中作梗,可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承受。
東方陵道:“我覺得,你不在的時候,送來這些人也挺不錯的。”沈俊彥推開東方陵,冷聲道:“你滿意就好。”轉身離去。東方陵並未阻攔,拳心攥緊,滿心悲戚,難道這些人,真是你找來的?!你就那麼厭我碰你?
“八卦門主,今日你葬身於我的刀下,死得也不算屈辱。”莫振霄瞧著眼前身重數創之人,已是強弩之末。沈廷咬牙道:“莫振霄,你真卑鄙!橫豎也是個死,你就給我痛快!”莫振霄橫手劈下,一道血色潑濺而下。
十三四歲的孩童揚臉問道:“陸舅舅,八卦門那個少主就在那輛車上?”渾天教左護法陸濤揉了揉莫淩恒的頭,“消息是沒錯的,不過一會兒,你可別害怕啊。”莫淩恒小鼻子一橫,“我才不害怕。”
渾天教左右護法皆見過沈俊彥幼時模樣,稍加辨認便知誰是八卦門的少主。沈俊彥埋於東方陵胸口雖遮住了臉,卻沒想到竟是渾天教主幼子踏上車輦。
沈俊彥在莫淩恒踏上車輦的那一刻,手中悄然攥緊黑白劍穗,來人如若動手,他便拚盡自己這條命,換東方陵一世周全。
“門主被渾天教主殺了。”高大男子悶聲道。沈俊彥瞳仁空洞,眼前之人正是數年前他與東方陵初見之日,他出手救下之人,現已生得高大威武,被沈廷收入八卦門,忠貞不渝。
“渾天教那群狗賊說少主在他們手上,門主為了救你,才會以身犯險。”高大男子沉聲敘述著。沈俊彥臉埋進兩手掌心,苦澀沉痛的淚水肆意奔流。
“門主走之前,給少主留了一封書信。”沈俊彥抬手接過,緩緩展閱,“出去罷。”
許久,一聲哀絕淒厲的嘶吼從靜室中傳出,沈俊彥倒在酒壇之中,“東方陵……東方陵……”低沉絮語卻終傳不到東方陵耳中。
血紅漫天,歡聲陣陣,沈俊彥持著微笑的皮囊,一杯杯清酒滑入咽喉,如腐毒蝕心,痛不欲生。
沈俊彥邁入新房,背身關門,迎麵對上過門娘子早已自己掀了蓋頭,鳳冠歪斜,鬢發蓬亂,泣不成聲,匕首抵著咽喉,嘶聲道:“你再靠近一步,我就動手了。”
沈俊彥笑意盡褪,“你若真想尋死,便不會等到現在。”周韋彤噗通一聲跪坐在地,珠淚滾滾而下,“我恨他!我恨他!”沈俊彥伏在桌上,瞧著搖曳火光,“我不恨他,我恨我自己……”
周韋彤淚眼婆娑,這才真正瞧見這人。全無想象中的攀權附勢,諂媚功利,反倒顯得頹喪淒苦,狼狽不堪。周韋彤道:“你既心裏有人,為何還娶我?”沈俊彥道:“你既也有,為何還嫁?”
周韋彤手掌按在小腹,緩緩道:“你聽得那些傳言沒錯,我爹急於將我嫁出去,就是因為我不幹淨。”沈俊彥緩緩起身,扶起周韋彤,“你若是死了,便是一屍兩命,還是好生歇著罷。”
周韋彤厲聲道:“哪個男人能容得下妻子懷著旁人的孩子?!”沈俊彥道:“我容得下。”周韋彤瞳孔驟縮,“你不是男人!”沈俊彥嘴邊淺笑道:“我不想碰你,更不會碰你,何不借你肚子裏這孩子維持你我夫妻之名。”
周韋彤道:“你可是在說笑?”沈俊彥道:“我沒在說笑,等我完成爹的遺願,我定會回去找他。隻怕他到時,已不會再等我了。”
嘭地一聲響,酒壇擊破窗格,在地上飛濺成數片,沈俊彥下意識地護在周韋彤身前,迎麵便對上一雙冷酷暴戾的鳳眼,“沈俊彥。”東方陵字字如利刃剜心,將沈俊彥一寸寸從自己骨血之中剔除。
“從今往後,我東方陵這兒!”東方陵指著心窩,眼底一片猙獰血紅,“再也沒有你的位置!”周韋彤瞧著東方陵裹攜著一身淩厲煞氣,漆黑的眼珠落到她身上,目之所及之處,皆如墜冰窟。沈俊彥隻淡淡回道:“無妨。”
東方陵仰頭灌下酒液,已是醉了,當著周韋彤的麵,手掌狠狠扯過沈俊彥一頭烏密長發,拽至眼前,霸道淩虐的吻刻在沈俊彥嘴唇,分隔之時,扯出絲絲縷縷糾纏的津液。
沈俊彥頭皮滲出點點血珠,漠然看著東方陵重重摔上門板,碩長身形隱在門後之時,沈俊彥身軀搖晃,忙扶住桌角,穩住身形,抬手捂住口鼻嗆咳不止,平息之時,掌心一片漆黑血跡,緩慢流淌過棱角分明的下顎,如同一道猙獰的傷痕。
周韋彤第一個孩子到底還是小產了,不知是不是那夜驚嚇過度,夜夜驚醒,滿身虛汗,眼前卻仍是沈俊彥淒慘的背影,分明寬闊偉岸的脊背之後,藏著無與倫比的脆弱。
“我沈俊彥此生唯你一人,而你摯愛之人,卻終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