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律即是自尊,更是自強。
殘月將落,朝陽未起,辰天已經換上一身短褐,靜靜站在院內桂樹之下。
慶陽心法本是他當初傳給雁山盤龍宗弟子,專門用以打熬筋骨的產物,但現在他七魄遭受五影長老自爆的重創,傷及根骨。
那橫煉外功的慶陽心法用於康複訓練,再好不過了,再次以武入道也很有可能。
河霧飄蕩,沉灩一夜的天地靈氣受到辰天引導,緩緩凝聚他身邊,然後跟隨一深一淺的呼吸吐納,循序漸進的湧入丹田氣海。
契機已到,辰天微曲雙腿攤開步子,雙掌交疊在身前,然後左右分別畫在肩上推出半圓。
晨風徐徐而動,帶來一陣翠鳥飛掠池水的清啼,莊園之內的靈氣都受到辰天影響,轉瞬變成遊絲,縈繞不斷。
他的武技很多,不過在先前遊曆萬裏所學的名門絕技,逐漸在後來的一場場生死之搏融入神魂,所以並不局限一招一式。
如果硬要說拿得出的武技。
他還有枯榮腿法,以及被鬼燈用以嚴刑拷打的離析折骨手,泉台判官的敗灰劍法也可以算進去。
不過這些武技都被永泰城各部門發揚光大,打出威名了,若是辰天在孤織堂而皇之的演練,很可能暴露身份。
唯有慶陽心法全軍都在學習,倒是挺貼合永泰軍親衛曲長的身份,除此之外,他又想起一套以剛猛見長的拳法。
天之為東,青青鬱鬱。
蒼龍浮動,萬物與共。
辰天默念青柱拳的口訣,配合慶陽心法,調動縷縷靈力舒展四肢,久違的蒼生在握之感終於再次浮上心頭,仿佛拳腳揮振之間,命由己造,不依天時。
遠遠看到桂樹之下閃轉騰挪的身影,柳依依點頭,當初他說十日之內恢複大半戰力,看來並非戲言。
“天賦異稟呐。”
“很誇張。”
柳依依斜靠廊柱,自言自語的發出感慨,心裏多多少少有點不是滋味。
人族證道長生本來就比世間生靈強太多了,結果其中更有天之驕子,輕易達到萬族從未企及的高度。
而樹下這個來曆非凡的男人,很可能正是天之驕子的新生傳奇,浮雲不遮眼,欲與天公試比高。
柳依依感念之餘,注意到莊園附近的草木正因辰天泛起一層縹緲的生機,雖是薄如蟬翼,但卻實存在,引得正值深秋的桂枝再添兩分春意。
“道法自然。”
“渾然天成。”
柳依依暗自評價,也因自身修煉功法與辰天氣機相近,莫名對他悄悄生出一縷好感,算是同門修士的共鳴。
恍然之間,她的思緒渡過歲月長河,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遠在千年之前,她離開天柱峰的梵天麟菩姬,孤身走入正值荒蕪的姑蘇城,當時也有一名少年在晨風吹拂之下,揮振拳腳。
他立誌擊退南下攻入戴桂山的雪原犬戎,蕩盡妖邪,最終建立一座人間樂土。
自己聽他揮斥方遒,又瞧他白衣勝雪,頓時感覺仿佛天地之間隻有他的挺拔身影,再容不下別物。
結果呢?
悠悠百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雪原犬戎是退回雁山之北了,但他也兩鬢斑白了,再無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了。
他最終沉迷於權術,忙於攻伐北域三十六宗門,甚至於不惜向滄汐殷氏俯首稱臣,還準備把自己送往寢宮,以示忠心。
那一夜,雪勢很大。
狐裘大氅也不能禦寒。
即便血水剛從咽喉噴薄而出,落地便摔成一灘冰渣,恍如紅豆相思子。
柳依依收回記憶,攥拳輕呡嘴角,視線緩緩投向城主府的高樓,但沉吟良久也未能在腦海浮起那個少年郎音容麵貌,也未想起他的姓名。
“三千年?”
“還是七千年了?”
此時恰逢朝陽出岫,灑下萬丈光輝,柳依依靠在欄杆笑了笑,格外燦爛。
“仙尊今天真漂亮。”小黎湊近,順著她的視線瞅了瞅樹下的人影,又笑吟吟道,“敢問仙尊看什麼呢?”
柳依依白她一眼,另起話茬:“一夜未歸,你昨天去哪兒了?”
“啊這——”小黎啞然。
“今天聽司淨待女說,蓮池之內飄有一件來曆不明的褻衣,其上花紋正是煙青色的垂葉絲絛。”柳依依頭也不回,平靜道,“你可知這是誰喜好?”
小黎窘然,低頭盯著腳尖,默不作聲。
“行了,夙願達成便好,本尊並不怪你。”柳依依翻手從儲物戒指掏出一隻木奩遞給小黎,柔聲說,“你現在還疼嗎?”
小黎接過木奩,驚喜的發現裏麵正是一枚梨木細篦梳子,尾柄係有紅絲流蘇,精致典雅。
“早不疼了。”她高興的捧著木梳,還以為柳依依問的乃是洗經伐髓之痛,嬉笑道,“剛開始很難受,但越到後麵,酥酥麻麻的就越舒服。”
“口無遮攔的丫頭。”柳依依笑罵一聲,“你呀,以後多注意點,尚先生的身子骨還弱,雀陰魄也沒徹底痊愈,你小心點。”
“知道了,我必定好生伺候尚先生,不負仙尊所托。”
“對了,本尊特意挑了一些待女,你帶著她們候在他左右,專職負責飲食起居,不得差池。”
“奴婢遵命。”
柳依依見小黎欣然充諾了,揮手便讓她退下,然後輕點蓮池,縱身飛向桂樹之下的辰天。
一番舒展拳腳之後,辰天大汗淋漓,感覺全身經絡都已活絡如初了,耳目清明之下,可辯九霄之上的振翅雄鷹。
“柳姑娘,早。”
“沒你早。”
辰天聽到話裏話外有點火藥味,試探道:“在下晨練打擾柳姑娘清夢了?”
“沒有。”柳依依擺手,隨口又道,“部曲已在棧橋,尚先生何時開始練兵?”
“現在正好。”辰天深知自己猜不透女兒心,也不多問,幹脆提及正事,稍稍洗漱過後便前往棧橋。
水妖率先服過臻化丹。
一夜之間便悉數化為人形。
至於山怪,還要再等下一批臻化丹,目前還在城外休整,不便招搖過市的露麵。
辰天俯望站在波濤之中的水妖,看到他們總算有點人樣了,覺得一番辛苦煉丹也總算值了。
“全軍聽令!”
“涉水遠遊百裏!”
此話既出,眾人一片嘩然,完全沒搞懂辰天意圖。
不是說練兵向黃大仙複仇嗎?遠遊百裏對常人而言,可能算是鍛煉,但在場的都是水妖,那這有何半點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