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縱容他,誰來縱容我

“如果你把我留下來也隻是來看我的笑話的話,恕不奉陪!”他實在是受不了白鈺帶給他的壓抑。

難以呼吸。

“等等……”

白鈺還是開口留住他,君似陌略有些疲倦地看著他,靜待他的下文。

“從前,子衿是個很溫和的人”,白鈺頓了頓說,“待人接物也很友善。”

“可是,你要知道,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親眼目睹他的親人一個接著一個以一種殘忍的方式消逝在他麵前,這對他無疑是一種酷刑,試問,有哪個孩子可以接受得了?”白鈺緩緩地說著,最後竟是拉著君似陌,神情悲切,一點也不像君似陌初見他時那樣地雲淡風輕。“我是在八歲的時候遇上他的,也就是他親人離世的那一年。他也隻有六歲的樣子,而那時,他便背負著複仇的使命,你該清楚,他能像現在這樣強大,是有多麼的不易。”

君似陌靜靜地聽完,蒼白的臉,沒有任何表情。末了失神地問,又似在喃喃自語,“然後呢?我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能讓子衿放下這一切,不要再讓他們兩個人掉進複仇與贖罪的漩渦裏,怎樣做,才能讓他能夠真正地觸碰到子衿……

“所以,”白鈺避開君似陌露骨的目光,那讓他心虛,“我希望你能夠理解他,如果他做了什麼過分的事,你能接受就接受吧……”

其實白鈺知道,對於君子矜,君似陌無論如何都會原諒他的行為的。他也知道,這句話對於喜歡君子矜的君似陌來說,是有多麼殘忍。

但是他沒有辦法。如果一定要在君似陌和魅孤之間選一個的話,他寧願犧牲掉君似陌。

“那你呢?”令白鈺驚訝的是,君似陌竟然就這麼平淡地接受了,他問,“那個女人令你家破人亡,你不恨我嗎?”

“恨啊……”怎麼可能不恨,但……

“我恨不起來……”

沉寂的空氣中,可以聽出白鈺語中的哀婉。

手中的白米粥已經涼透,白鈺已經走了。

君似陌舀了一小勺,送進嘴裏。

很淡,還帶著苦味。

“明明,都已經放了很多糖了……”

“要我去包容他,可是……”

又有誰來縱容他呢?

世人隻知道君似陌是一個享盡榮華富貴的皇子。錦衣玉食,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殊榮,

萬千寵愛是理所當然。可是,權勢背後,有幾個人真正地知道他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他並不是被期待著來到這個世上。十歲以前,他最喜歡的人便是他的父皇,為什麼呢?因為他的父皇從來不罵他,也不打他。但,也從不關心他,在他父皇的眼中,他也隻是個接掌他手中破敗的江山的一個工具而已。

皇兒,這滄嵐的江山,你務必要好好地守著……

這是他父皇對他的囑托,是在他要撒手人寰的時候。

然而,君似陌想的是,你的江山,已經被你的皇後,我的母後控製住了。

從那以後,他的母後-——沐晴,對他的懲罰也開始變本加厲,盡管他並沒有做錯什麼。有時候,當他無意識地喊著沐晴“母後”,便會換來沐晴狠狠甩過來的巴掌,打得多了,便在心裏有了對於這兩個平淡的字的恐懼感,慢慢地,聽著他的兄弟姐妹們開心地叫著他們的母妃,他覺得,那情景是那麼的陌生。

可是,僅僅十歲的他,也是渴望愛的。因此,他一遍遍上演著,在一個荒無人跡的地方,他開心著,對著前麵空無一人的地方,輕輕的叫著“母後”,然後將自己看到的畫麵,強加給自己,想象著他母後的手,也是那樣地,溫柔地撫著自己的臉,笑著問他“好玩嗎……”

然後,做一個美美的夢……

夢裏的他,談不上是幸福的,但是最開心的。

君子矜曾跟他說過,他很討厭煙花轉瞬即逝的美麗。那時,他沒跟君子矜說,他最喜歡的就是煙花,就算那抹美麗隻是一瞬間的,但它至少存在過。

為什麼呢?因為夢一醒來,等待他的,就是地獄。

煙花不可觸碰的美,他仿佛從來沒有見過。

他有母後,而他的母後隻是把他當做一個籠絡權力的工具,每天把他送給不同的大臣,給他們玩,讓他們在他瘦小的身體上尋找所謂的快感;他有兄弟姐妹,而他的兄弟姐妹卻也是夥同那些宮人欺壓淩辱他,一有什麼不順的事情便借機發泄在他身上。

他不知道,那些日子,他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

住在破爛的小屋裏,冷了,就趁別人不注意偷偷地把別人不要的衣服撿回來摟在懷裏,一遍遍地催眠自己“不冷不冷”,然而,他每次都是冷得手腳都僵硬;餓了,也不管宮人們送來的東西能不能吃,隻要填飽了肚子,緩解胃部傳來的劇痛,他也可以不在乎其他人口中的“真惡心”的話……

那時候,他真的難受的想要死掉。

可是,他還是怕。

怕他死了,真的會像他母後說的那樣,他那麼髒,隻配下地獄。地獄,是一個很恐怖的名詞,他不想,在他死了之後,還要繼續受折磨……

所以,他忍,他執著著要活下去,執著到最後不知道何為放棄。當他的師父說“當我的藥人,我便讓你活下去”,他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盡管每日泡在藥裏,是一種鑽心的剔骨之痛,然而,於他而言,活下去是最大的奢侈。

當一個接著一個的願望被實現,人的欲望就像一個無底洞,隻要自己想要的,便想要將其納入懷中。

君似陌也不例外。

他現在最想要的,就是君子矜。

想著,君子矜能不能讓他任性一回,也讓他,有機會也討厭討厭那轉瞬即逝的美麗。

或許,也是有的,隻是,到了他這,就像罕物那般讓人珍惜。

“你跟他說了什麼?”

王府的幽徑很多,阡陌相通,隨便哪一條路總會有交叉點。而現在本應在書房處理公務的君子矜卻站在離涼亭不遠處的竹林裏,看著涼亭裏微微顫抖的人,心下沒來由的一煩。

白鈺滿眼意味地看著君子矜,反問:“你很關心他?”

“他是我的仇人!”如黑夜般沉寂的眸子騰起了一股怒火。

白鈺笑出聲,卻是荒涼。

“如果,忘記了那些所謂的仇恨,一切,會變得不一樣吧……”

這一話,讓君子矜在白鈺麵前第一次擺了臉色,他冷冷地說:“你不是我,我不希望你來幹擾我……”

看著君子矜離去的背影,白鈺笑得更深,笑到最後,卻是頹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還坐在涼亭中的君子矜。

如果失去了,就會後悔了吧,就會發現以前做的事,是有多麼的不值一提了吧……

可是,那個時候,還會有後悔的機會嗎?

魅,我也讓你再一次嚐嚐後悔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