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陰謀

在君似陌的記憶中,這是他第二次踏出醉殤軒。

“公子……”,劉鬱看到君似陌走出來,不覺抱怨道,“王爺怎麼給你找了件這樣的衣服……”

乍看下的確隻是一件簡樸的白衣。可隻要是內行的人都看得出,白衣上下,都是由上等的蠶絲編織而成,更遑論其巧奪天工的針技。

君似陌別開眼,看樣子也不想解釋這件事。劉鬱也就不再問此事,關好門,卻不料聽得君似陌說,“拿我桌上的麵具來……”

劉鬱打趣似地看著他,“公子別戴麵具了,你這容貌放在外麵不知羨煞多少人呢……”

君似陌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劉鬱才不急不緩地推門進去。裏麵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君似陌皺眉,輕走進去。

劉鬱一臉慌張地看著他,“公子,沒找到……”

君似陌越過他,來到桌前,翻找著那張人皮麵具,他明明記得,昨晚還端正地放在桌上的,不過一晚上,怎麼就不見了呢?

“你動過它嗎?”

被提問的劉鬱瞳孔一縮,卻也極快地鎮定下來,“沒啊……”

“那怎麼會呢?”君似陌說著,便要去找那麵具。

劉鬱攔著他,有些焦急地說,“公子就別找了,這時辰也快到了……”

聽了這話,君似陌一愣,倒是真的沒再翻找。

帶麵具隻是為了防止有人認出他,隻是,現在想想,能認識他的又有幾個,他曾培養的朝中臣子,在易位之初,早已讓君子衿以莫須有的罪名拘留在牢,年紀稍微大一點的,知曉朝中動蕩,便上書乞骸骨,告老還鄉去了。朝中有的,隻是君子衿後來提拔的。

君似陌走在前頭,落寞的身影,在豔陽下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跡,成為劉鬱眼中忽閃忽滅的愧疚。

譽赫殿。

君子衿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漠地看著下方忙成一堆的人,隻是,眼角邊還有著難掩的喜意。在幾天前,他莫名地收到一封信,信上寥寥數語,但總意思是那個人會來找他,而信的落款,是白煜。

白煜,是白橫的獨子,而白橫,與他的母妃——白柔則是姐弟關係,掌管著白家堡。當年,他的養父母南宮夫婦被殺之時,便將他托付給白橫。那時,他便和白煜相見了。

兩人很是聰慧,不過幾個時辰,便已相熟相知,他在心底裏,是很喜歡白煜。

隻是,後來白家堡遭到了當今太後,也就是沐晴的暗殺,一晚間,全堡上下不留一人。而他因為外出嬉鬧而免了這場災禍。當時,他以為白煜也死在那場火中。

卻不料,他終有一日,竟是找到了他。他不擔心書信偽造,因為信中,他提到了兩人小時候做的暗號“你喜歡誰”“我愛你”。

因此,這次白煜回來,他便舉辦一個宴會來相迎順便將慶功會一起辦了,在心裏,也有了幾許期待。

至於期待什麼,君子衿卻是自己也不知道。

鳳薇小心地站在殿中的一旁,看了眼君子衿的臉色,便轉向一邊,“如花……”

殿中仆人忙上忙下的,可為了不打擾到君子衿,很盡力的不發出噪音,大殿也還算安靜。鳳薇的聲音並不小,如花很快就聽到了,她放下手中的活,一臉諂媚的跑過去,“公主……”

鳳薇壓低聲音,“要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

“公主,已經辦好了……”

“真的?他沒懷疑?”鳳薇仿佛不相信。

“沒有,他的仆人似乎還很開心呢。”

鳳薇滿意地點頭,眼裏陰險無比,她就不信了,一個男寵,鬥得過她!

時間不長也不短,君似陌跨進殿的那一刻大多數人已經來了。他一進門,眼光就緊緊地貼在坐在上方的人。隻見那人一身紫衣便裝,慵懶地坐在檀木椅上,美麗的五官透著幾分冷冽,如初見風華,多幾分傲然。他纖長的手指把玩著手中的琉璃杯,動作間,無比隨意,薄涼的唇角,有著若隱若無的笑意。

君似陌心裏微顫,他嘴角的笑,可是因那人而來?

“公子……”劉鬱扯了扯他。

紫眸微閃,很快,他斂去麵上略微悲哀的神色,強裝笑臉,迎向對麵他深喜不厭的男人。不管如何,他也沒有忘記他不是嗎?不然為何要將那晚的舞裝帶回王府?

這樣就夠了,他知道,他真的不能奢求太多。

仿佛真的得到那個男人的愛一樣,君似陌的眼角竟也有了點點弧度。

同時,在他進門的那一刻,原本在談笑風生的眾人都慢慢看過來,一張張笑意盈盈的臉,眼裏盡是驚豔。赤裸裸的眼神,任誰看了都不舒服。而君似陌,卻仿佛不知道一樣,步履輕盈地走向占據他眼眸的男人,在飄逸的白裳下,仿若蹁躚起舞的蝶。

“真美,得女如此,夫複何求……”。席間一人讚歎出聲。

不知在想什麼事的君子衿聽此,回過神,冷冽的眼神不悅地掃過出聲之人,卻在目光所及之處,也有了瞬間的呆愣。

白衣黑發,仙靈動人。衣發隨著步履飄動,恍若踏蓮而行的仙。婉轉千絕的紫眸,閃動著如紫晶耀眼的光芒。眉目如畫,本有萬千資格恃美揚威,可在他看來,那人有著一種謙卑的姿態。

想到這,君子衿眯著眼,為自己有這種想法而感到愚蠢,他怎麼忘了,那人曾經可是不可一世的帝王!即使願意雌伏於他身下承歡,他所具備的帝王之息又是豈能掩藏的!

君子衿冷冷一笑,心中無端升起一股憤怒之感。

“參見王爺……”,君似陌恭敬地跪下行禮,所以,他並沒有看到君子衿臉上沒有溫度的笑。

此言一出,座上皆是一愣,沒想到他們仰慕的人,竟是一個男子。歎息之餘,又不免慶幸,自古以來,紅顏禍水,此人若為女子,不知禍害天下多少蒼生。

“王爺……”,時間過去地有點久,跪著的雙腿有著麻木之感,在位的眾人對他指指點點,無非驚豔。終於,君似陌耐著心,抬頭,啟唇。

隻是,坐在上方的人,始終隻是嘲諷地笑著,手裏還拿著琉璃杯。

如此反複,就連旁人也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勁,紛紛瞥向那個邪魅的男人,屏息凝神,不敢出聲。漸漸地,原本熱鬧的場麵迅速冷了下來。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一股麻意的痛感傳進大腦,君子衿才冷酷地開口。

“誰叫你來的?”

什麼?

君似陌心下一顫,紫眸中滿是不可置信,可抬眸所見的,卻是君子衿毫不掩飾的嘲諷與鄙夷。顯然,君子衿並沒有安排他參加這場宴會,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到過他。

用內力驅散雙腿間的麻意,君似陌環顧四周,終於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如花,她站在鳳薇的身邊,而鳳薇,亦是嘲諷似的看著他。

一切已明了。

手指緊緊地抓住寬大的衣袖,既然要自己來參加這個宴會不過是鳳薇設的一個局,那麼,他此時穿的舞衣,或許跟子衿,也沒有什麼關係……

他有點費勁地站起來,隨後拉起跪在旁邊一聲不響的劉鬱,作揖,“是我唐突了,這就告退……”

簡單的一句話,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裏是有多麼地失望。

沒顧他人怪異的眼光,君似陌恍惚轉身就走。

“站住,我讓你起來了嗎!”

君似陌身子一頓,鬆開劉鬱,麵對那人嗜血的笑,終究又跪了下來。

君子衿肆意地把玩著手中的杯子,嘴唇勾起邪冶的弧度,“今日本王的舞姬跟本王說了件事”,說著,頓了頓,冰冷的黑眸似笑非笑地看著那白衣人,“大家想知道是什麼事嗎?”

座下隨聲附和,臉上愉悅的表情表明他們很有興趣知道。然而,隻有君似陌一個人,低著頭。

劉鬱知道,他此刻,一定很無力。因為他攙扶著的手,在一點點下沉。

“她跟本王說,她最喜歡的一件舞衣,不見了……”

君子衿留下一個深意的眼神,示意眾人自行體會。他們並不是傻子,隨即知道君子衿意有所指。

“莫非這位公子身上穿的是那件丟失的舞衣?”某個想要引起當今攝政王注意的賓客大膽說出別人不敢說的,雖是猜測,卻在無形之中定下君似陌“偷衣”的罪名。

果然,大家不約而同地將視線再次投放在君似陌身上。這不說不要緊,這一說倒是跟舞衣有點像。

一時間,大家都嘲笑君似陌不知廉恥,更有甚者,在席間喧嘩。

“公子……”劉鬱擔心地看著他。

君似陌沒理他,緊皺眉頭,看向君子衿,“我有沒有拿,你心裏不是清楚嗎?”

話落,在坐的人又是一陣嘲諷,諷刺他不識抬舉、自不量力,居然敢與攝政王對抗。而在他身旁的劉鬱卻知道,君似陌,在顫抖。

君子衿不在意地一笑,“知道又如何?本王隻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哼,一向冷靜的攝政王也會隻聽一麵之詞嗎?”

“一麵之詞?”君子衿冷笑,“那你倒是說說,本該在舞姬房中的衣物怎會在你身上?”

那是因為聽到你要我參加宴會開心,知道你還將當年的衣裳保留下來而幸福,哪怕真的隻是羞辱,可我又有什麼辦法拒絕……

心在無聲地呐喊,酸澀感湧上喉頭,想開口,卻是苦澀難開,最終,長長的心語化為寥寥幾語,音色沙啞,“你問問你那高貴的公主……”

在一旁看好戲的鳳薇聽此,心裏一慌,趕緊為自己辯解,“你……你的意思是本公主陷害你!”

君似陌默而不語。

鳳薇更加慌了,她跪了下來,本想說冤枉,可君子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多語。

在鳳翎朝,她是聽過君子衿的名聲的,這才慕名而來和親。她不知道君子衿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是她做的,但她知道,若是敗露,她鳳薇,決計不會有好下場。

隻是,她不說,自有人替她出頭。

那人,仍是君子衿。

他說,這種自降身份陷害男寵的事,本王相信一國公主定是不會做的。

話剛落下,座下又是一陣嘩然,嘲笑,甚至辱罵,將君似陌的尊嚴擊得粉碎。

的確,君子衿沒有想要欺騙他,可他在暗地裏卻默許鳳薇的計謀,默許她的淩辱,默許一切可以報複他的行動……就像一個冷漠的看客,置身事外,卻又不可或缺。

“又想懲罰我嗎?這次,又是什麼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