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去換了一段戲。
沐老夫人閉著眼,手指輕輕合著節拍,原本聽到一半的《帝女花》卻變成了另一則《六月飛霜》。
…
禦筆親題黃金榜,春風得意好還鄉
馬上揚鞭把龍駒趕,忽然間雪擁藍關馬蹄寒
炎炎六月飛霜降,定有奇冤雪下藏
…
老人沒說什麼,換就換了,這些戲曲都是平日聽的,其實換哪一段,都是經典,再為熟悉不過。
平日這房中的沙發足以容納多人,此刻卻唯有祖孫二人,情天靠坐沙發側首,右手手肘撐著頭,饒有興趣跟著聽。
《六月飛霜》戲文所講,苦命善良的婦人竇娥被無賴誣陷,又被官府錯判斬刑,被行刑之日炎炎六月飛雪,天象反常,後來其高中新科狀元的夫婿任都禦史,回家鄉親審此案,最終真相大白。
情天一邊聽,偶爾跟祖母聊及戲文中的一些劇情,老人身邊已經許久無人共賞戲曲,也樂得跟後輩講解,畢竟這些國粹在電視劇尚未普及之時,已經深入那一代人的心中。
“常常是老實人不會為自己辯解,心思複雜的人倒是能說會道。”
老夫人這麼點評,情天應和點頭:“嗯,您說得對。”
“所以,有時候我們眼睛看到的,跟真正的真相總是有區別,相信什麼,其實都全憑內心。”情天淺笑,彎身給祖母跟自己杯裏添了茶水。
全程情天十分耐心,一則《六月飛霜》播完,又去換了一則《南唐李後主》。
曆史上,南唐李後主李煜頗有才華,寫就綺麗詩詞無數,卻不適合當個好皇帝。戲曲聲裏,祖孫二人從南唐李後主逐漸聊到覆滅其國的趙匡胤兄弟,情天略有所思。
“李煜此人沉迷風花雪月治國無方,滅國是必然;趙匡胤算是個不錯的皇帝,因為出身,能知百姓疾苦,隻是可惜,最終卻命喪親弟手中,江山被奪。”
兩段戲,似乎毫無共通之處,聊及之下卻都令人感慨唏噓。
情天說著端起茶杯,遞給祖母,自己也端起一杯輕啜了一口,一時間,都是無話。
“奶奶……”情天看著掌中小杯裏清淡的茶色,聲音輕軟:“有時候我真的不太明白,為什麼您對三叔的信任,總是會比對四叔的多,他們不都是您的兒子嗎?”
沐老夫人喝著茶,神色如常,好像情天問出這樣的話來並不奇怪。
“老四沒有老三穩當,沐氏,得靠老三。”
“何以見得?”
情天看去,已是一頭銀絲的老人,麵目沉肅,卻已是風燭殘年。
老夫人不說話,片刻:“你小孩子,不懂得。”
這一句並不能讓情天信服,她不小了,而且即便在祖父的眼中,她也一直是頗有想法。
情天從小看到大,若真說起來,沐家老三沐勝遠,她的三叔,確實在幾兄弟之中顯得最有事業野心,有城府有手段,但單憑一人之力不足以鞏固一個商業王國,像是沐家沐氏這樣的基業,不該由一人獨權,更不說是一個私心太重的人來獨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