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醉夢故裏42

一共三位客人,沈枝意全都不認識。

“老師前些年寫的詞,現如今還放在我屋內,每日誦讀。”

這倒不像是溜須拍馬,反而情真意切。

沈宗瀚麵目慈善,笑道:“能讓隋大人喜歡,那真是太好了。”

這就是大理寺少卿隋文皋。

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如此年輕,真是厲害。

“你當年寫下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可真是讓老夫覺得,後生可畏啊。”

沈宗瀚在棗山開私塾,十裏八鄉的權貴人家都把自己的孩子往府上送,大多調皮頑劣難調教。

隻有這個不到八歲的小男孩,每日坐姿端正,課前課後手裏都拿著書,從來不去後山爬樹摸魚。

熱愛詩仙李白,一腔熱血皆因他而起。

隋文皋樣貌堂堂,一身正氣,謙虛道:“我與徐家少爺交情甚好,同窗之時便對老師敬佩不以。前些時日同他一聚,還在感歎您當初的那兩句傳世名言。”

沈宗瀚雖是文人,但也鐵骨錚錚,從來不會因為權勢就改變自己的看法。

他大刀闊斧地整理了自己的教學方式,毫不避諱地指責先皇看不清局勢分辨不出忠臣。

在某天深夜,酒興之時,提筆寫下:

應輔君王心,而非君王位;應當百姓為船,而非奴隸。

桐丘徐方玉那時還是個軟乎乎的小胖子,咧著嘴問:“老師何意,我聽不懂。”

“你們以後為臣,是要輔佐心裏裝著天下蒼生的人,此乃君王心,而不是不論誰坐在這龍頭椅上,你都要去輔佐。至於百姓為船,這典故,還需要我解釋嗎?”

飯桌上聊的盡興,師徒之間的情誼實在太過深厚,沈枝意和葉婉杉根本就插不上嘴。

太陽落山後,大理寺來人,說是出了點事,就等著隋文皋前去拿主意。於是他隻好起身告退,拱了拱手,道:“老師保重,我改日再來拜訪。”

葉婉杉命人煮來醒酒湯,問道:“那你到底是如何想的?這裏是長安,最好還是慢慢斟酌。”

“怎麼了阿娘?這隋大人前來所謂何事?”

“你阿爹這官職不過就是個噱頭,一點兒實權都沒有,整日在家裏閑著。隋文皋受人之托,專門來請你阿爹教書。”

這也合乎常理,沈學究名聲在外。雖然兒子歸德大將軍已經戰死,家中也沒什麼值得攀附的權勢,但還是不影響他的才華足夠吸引人。

桐丘徐方玉,大理寺少卿隋文皋,就連當今宰相的外孫也是沈宗瀚教出來的。

“是何人要拜師?”

“頌清公主的孩子。”

沈宗瀚喝完熱茶後清醒了幾分,道:“公主是個好人呐。”

“全天下的好人何止她一個,你幹脆全都接到府上來好了。”

自從兒子走後,葉婉杉就變得非常敏感,她實在不想讓自己的家人再陷入危險的漩渦之中。

“閑來無事,我怎麼就不能收學生了?”

眼看又要吵起來,沈枝意連忙捂住肚子,痛苦道:“我胃疼。”

“是不是又上街亂買東西吃了?我說了多少次,你就是記不住,非要疼起來才知道後悔……來人,快去藥房抓幾副藥,再把我屋裏的湯婆子拿來……算了算了,我自己去。”

葉婉杉腳步匆匆地離開。

“還是親生閨女靠譜。”沈宗瀚對她豎起大拇指,又道:“你這手字寫的也不錯,到時候來幫我代個課什麼的。”

“我明碼標價啊,教一次,五十兩銀子。”

“快些回去睡覺吧,今日我們父女倆暫時恩斷義絕。”

沈枝意起身告退,道:“阿爹開私塾這事,還是莫要張揚。公主與皇上之間有隔閡,千萬別叫人誤會了去。”

“你有何想法?”

“皇上不也有孩子正是學習之際。”

雙方都不駁麵子,才是真理。

沈宗瀚這邊剛鬆口應下,公主那邊就派人送來了一堆禮物。

“府上簡陋,真是委屈小郡王了。”

“沈學究說的哪裏話,是我們沾光了。”

頌清公主育有一兒一女,因為遠離了朝廷紛爭,所以這兩個孩子都是天真燦爛之性。

他們十分懂禮數,恭恭敬敬道:“叨擾沈學究啦,我們會乖乖聽話的。”

沈宗瀚又體驗了一把當長輩的快樂,欣慰道:“我也有孩子,小時候一個哭的我頭疼,一個整日裏追著雞鴨跑。這麼乖巧的小朋友,還請回稟公主,我定會好好傳授知識的。”

這話落在沈枝意的耳朵裏,倒成了來自老父親的嫌棄。

私塾設在滿香園,就在她院子隔壁,整日天不亮就能聽見耳熟能詳的春秋論語。

“這是又給我上了一課啊。”沈枝意裹著被子,一臉疲倦的瞪大雙眼,道:“磐微!你快想個法子,讓我好生睡一覺。”

“小姐,這裏麵的人可不敢隨便亂來啊。你想想看,公主的一雙兒女,皇上的兩個兒子,還有大都督的……”

沈枝意跪趴在床上,捂住耳朵,悶悶道:“動不得動不得,我還是受著吧。”

更加殺人誅心的是,沈宗瀚翌日把她叫了過去,當著這群小孩子的麵,寫了一首完整的赤壁賦。

“姐姐的字真好看。”

“老師我也想學!”

“還有我還有我!”

沈枝意寫完就溜,跑到葉婉杉的屋裏討清閑。

“這有什麼,你哥小時候哭,方圓百裏都能聽見。”

“阿娘也打他嗎?”

葉婉杉正在刺繡,停停放放了快半年,才有個小小的山峰之像。

“你們兄妹倆皮實的很,打有什麼用。”

“哥哥的……那柄長槍,我為何沒有見過?”

“戰場之亂,想必是被弄丟了。”

沈枝意不再多言,抱著被子躺回床上,舒心道:“阿娘,我以後都來跟你睡吧。”

“我已經跟你阿爹提過了,很快就會換個地方。他教他的書,可別來影響我寶貝女兒睡覺。”

屋內逐漸暗下去,葉婉杉燃上蠟燭,靜靜看著熟睡的沈枝意。

兄妹倆的眉眼很像,都是不會輕易服輸的主。

“倘若你哥哥還活著,也是該娶妻生子了。先皇駕崩,他們這些昔日的將領已經所剩無幾了……”

新皇無心朝政,奸臣當道。

這長安,怕是要開始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