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放棄
徐世年最終到底打算怎麼辦，陸昭並不知道，他也沒有繼續去觀察知府衙門行動，反正該說的話他都已經說完，該做的事，他也絕不會落下。
四和堂內的緊張氣氛仍在持續，病人越來越多，倉庫內的藥越來越少，能夠用來緩解瘟疫給人體帶來損傷的藥，幾乎全都用上了，可還是沒能徹底治愈。
之前那些已經徹底治愈的百姓倒還好，他們對四和堂自然感激涕零，也聽從了陸昭的安排，一直在外給四和堂做宣傳，安撫其他百姓。
可那些沒有被徹底治愈的病人，隨著在四和堂隔離的時間越來越久，煩躁，焦慮，自我懷疑的情緒自然而然的冒了出來。
從十天前到今日，已經發生過二十次病人想要偷偷離開的事，甚至還有病人與堂內學徒發生爭執，動起手來，情況很是糟糕。
陸昭聽完王小八的彙報，心情直跌落穀底。
他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會出現，所以他一直以來都在不斷的安撫著堂內的學徒與小廝，希望他們能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盡可能的對病患者保持良好的心態。
可病人是人，學徒與小廝也是人。
他們長久的在這種高壓環境之中工作，又飽受病人死在他們麵前，而他們卻無能為力的內心煎熬，內心防線早已處於崩潰的邊緣，再遇上不講道理的病人一番折騰，自然瞬間被引爆，徹底崩潰。
不少學徒選擇了退出，其中包括那些自願前來幫忙的年輕人。
他們本想盡自己的一份力，盡可能的幫助自己的街坊鄰居挺過著此危機，可當這份煎熬越來越深刻，越來越艱難之際，他們是在無法承受了，紛紛選擇逃避。
陸昭沒有挽留，也沒有資格去挽留。
還是那句話，病人是人，他們也是人，他們在這種時候也需要有人理解與支持。
可惜麵對這樣的場景，他們是在做不到再心平氣和的麵對。
“小陸哥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反正我們無論做什麼，也救不了他們”
王小八忽的低聲道。
經過長達二十多天的煎熬，王小八想了又想，看了又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小八哥，你在說什麼？我們怎麼可以放棄？”
常小川一直在門外聽著，直到王小八說出這句話，他這才急匆匆的衝了進來，不可思議的看著王小八。
“我們不是郎中嗎？我們怎麼可以放棄自己的病人？”
常小川年紀不大，不懂得其他道理。
但是跟隨二老身邊這麼些天，醫者仁心的道理他卻是早已深知。
作為一個醫者，放棄自己的病人，無異於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做不到，他相信其他人也做不到。
可是他卻從王小八口中聽到了“放棄”二字。
“小川．我知道．我知道我們不該放棄．”
“但我們又能做什麼？每天不斷收納更多的病人，每天見到更多的病人死去．我都快麻木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麵前痛苦的死去．我害怕你知道嗎？”
“我害怕有一天我真的變得麻木，病人死在我麵前，我卻無動於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王小八說著，眼淚不自覺的滾落下來。
他雖沒有經過專業的醫學訓練，但是在四和堂跑腿這麼久，他早就將自己也看成了一名醫者。
可是麵對這樣的慘狀，他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甚至無法為他們分擔任何一點痛苦。
原本他以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算天塌下來，那也跟他美關係。
可當他真正融入到四和堂這個大家庭重，當他真正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那份美好之後，眼前的這些慘狀卻給了他最真實最深刻的痛感，就像是一柄利刃，沒有任何偏差的刺進了他的心髒，尖銳的疼痛感瞬間襲卷全身。
誰也不會想到，原來學會體會美好，其實也等同於學會體會痛苦。
“那也不能放棄！”
“齊爺爺說過，我們身為醫者，就算病人自己放棄了，我們也不能放棄！”
常小川堅定不移的看著王小八，臉上滿是稚嫩的浩然之氣，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甚至有些讓人感到心疼。
陸昭看在眼裏，鼻尖卻猛的一酸。
“對啊，齊老說的對啊，就算病人自己都放棄了，我們也不能放棄。”
“誰讓我們是醫者，是百姓們最後的希望呢？”
“小八哥，別哭了，我相信隻要我們能堅守下去，瘟疫一定會被我們戰勝的！”
陸昭強忍著眼淚給王小八打氣，在這種時候，與其說最需要陸昭做出什麼樣偉大的舉動，莫不如說最需要陸昭這個四和堂的信仰，給他們精神上的鼓勵，因為此時此刻，他們最需要的，就是精神上的鼓勵。
身體可以累得垮掉，但是精神，鬥誌不能跨。
一旦精神跨了，那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可好多人．好多人都死了啊．他們就死在我眼前，有的我還在給他們送饅頭，他們剛剛把饅頭拿在手裏就斷了氣．”
“我真的好怕．小陸哥，我真的怕啊”
王小八再度撲在陸昭懷裏嚎啕大哭，精神上的折磨終於在這一刻傾瀉而出，內心的痛苦也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就好似一場沒有終點的旅行，半途經曆的風沙吹進了眼裏，時間一長，眼睛終於再也看不見了。
這種來自內心深處的絕望與當初陸昭感受到的黑暗別無二致，隻是作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最終的效果有所偏差。
陸昭抗住了，而王小八卻沒能抗住。
“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終將好起來的．”
陸昭最終還是忍住了眼淚。
他知道，無論自己再怎麼無力，再怎麼絕望，也不能在他們倆麵前顯現出來，那樣的話，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大的打擊。
自己在他們眼中就是頂梁柱，誰都可以倒下，唯獨自己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