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陳常在
蔣氏微微一笑,眼角顯出些許紋路,“那麼明日也要為她禱經祈福了。”
獨自撫養大兩個孩子,歲月終究也沒有饒過這柔和似水的女子。
午時,主持敲鍾報齋,三人在房內用飯。
李世民在屋內睡了一上午,懶洋洋地盤腿坐在桌邊,睡眼惺忪。
蔣氏微微皺眉,“世民,你坐好了,像什麼樣子。”
李世民敷衍地挺挺背,不一會又彎了下去,拿木勺隨便搗著碗裏粗米,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
蔣氏出自書香人家,淑德兼備,即使來了氣聲音也是溫溫和和,“七尺男兒怎麼軟筋酥骨的?你哥哥跪坐著聽運德大師講了三個時辰的經,也不見和你似的。”
李建成忙道:“母妃,你別怪世民,他也是沒休息好。”
李世民忽然將碗重重墩回桌上,擰著眉頭滿臉煩躁:“我本也不想來!在宮中日日讓人伺候還來不及,到這破庵爛廟找什麼罪受?”
說完,他竟起身就向外走。
李建成寬慰蔣氏:“沒事,母妃,你吃著,等我晚會兒去勸勸他就好了。”
蔣氏歎了口氣,點點頭:“世民脾氣實在急躁了些,你做哥哥的,多照拂些。”
“我明白的,”李建成側身將李世民剩下的飯放在飯籠裏保溫,“您放心。”
驚雷喚醒春意,神州下起了朦朧朧的小雨。信鴿歸來時渾身濕透,啾啾叫著落在石瑉肩頭,甩了他一臉的水。
“我真是白疼你了我!”石瑉把他從肩上呼嚕下去,惡聲惡氣,“遲早把你燒了吃!”
見著沒食,信鴿又惡狠狠地在他胳膊上啄了好幾口,這才忿忿向鴿棚飛去。
他正朝宮外走去,忽然瞥見禦花園裏立著一道瘦長身影,再定睛細看,原來是近來皇上身邊的紅人穆鋒。
此人才能和長相一樣平庸,在欽天監平平淡淡混了二十幾年,憑著當年算準了塹北大寒一朝得勢,如今也能在天子耳邊吹點風了。
可石瑉卻聽說,當年穆鋒不過是酒後在堂上胡謅一句,幾乎把除鍾州以外的地兒都咒了個遍,還險些挨了板子。後來升了官,沒過半年,又醉醺醺把自家宅子點著了,險些把嗓子熏啞,這才終於把酒戒掉。
上次酒宴時,魏萊還故意作弄他:穆大人天天觀星,當年怎麼沒算到把自個兒房子點著了?
穆鋒哈哈一笑,喝了杯茶,搖頭晃腦說:前日下雨,夜黑不見星,這才著了道。
石瑉相當看不起這群整日神神叨叨推星算命的,當下側身一閃,準備看看這人是在做什麼。
隻見穆鋒站在剛開的迎春花旁,身材修長,指上還立著一隻通體雪白的鳥兒。他正側耳細聽鳥兒啾鳴,麵上還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來,完全不像個年過三十的男人。
令石瑉驚愕的是,鳥兒停止啼鳴後,穆鋒竟也撮起嘴細聲細氣地學鳥叫了一陣。
這回是那白鳥歪頭靜靜聽著,那副樣子……活似是一人一鳥在對話般。
轉瞬石瑉又打消了自己的想法。這些欽天監的人本來就不正常,難道自己看瘋子發瘋便也失了心智嗎?
些許不屑複又湧上心頭,他嘖了一聲,轉身朝宮門走去。
他沒瞧見,那隻白腹琉璃先朝著晁暄殿去,直至半柱香後又盤旋回到了齊王府內。
胡翟正在廊下抄書,聽到叫聲,頓時驚訝地冒出頭來:“你上哪兒捉蟲去了?”
春雨天氣,的確好多蟲子都會從泥裏爬出來換氣。可白腹琉璃高傲地昂著頭,隻懶洋洋看了她一眼,沒搭理,撲棱棱飛回了廊下,用喙沾著水慢慢梳理毛發。
她正仰頭看鳥,阿冉從東廂一路尋來,在廊角舉起一件紅色的衣裳:“小翟,喂!這是不是你的衣服?”
等湊近一看,果真是她的衣服。不過是兩年前齊王救下她時她穿的那件布衣,如今再看,小得同縮了水一樣。
阿冉在旁邊慫恿:“哎,你穿上試試。”
“這……我怎麼穿得下啊。”胡翟拎著小小的衣服,它因為洗過後空置太久,顏色都變得淡了些。
“你骨架又不大!再說也沒見你穿過紅色衣裳,快試試!”
那是因為宮裏不許無官女子穿紅啊。胡翟默默腹誹,眼看阿冉又要擺出茶壺一樣無理取鬧的架勢,心知她脾氣,頓時舉手求饒:“阿冉姐……”
阿冉眼睛骨碌碌一轉,“喂,這樣,你穿了讓我瞧瞧,我就替你在齊王耳邊說點好話,不讓你抄書了。”
胡翟眼睛一亮:“真的?”
那夜過去後,齊王雖然對她不那麼冷淡,可懲罰不變,一日五章書,當真抄得她是都要手斷了。
“還不信你阿冉姐嗎?包在我身上!”阿冉豪氣地拍了拍胸脯,將她往屋內一推,“趁我還沒後悔,趕緊的!”
反正齊王一大早便去了練馬場,怎麼也得午膳時才回來,嘿嘿。
胡翟猶猶豫豫地進了屋,把紅色小袍擺在床上。這衣服是母親當年親手為她縫製的,後來從胡地長途跋涉至神州,已經髒汙得看不出顏色,阿冉阿碧她們居然沒有扔掉。
屋內沒有點燈,隻有一麵銅鏡映著外麵隱約的陰雨天色,朦朦朧朧的昏暗。
模糊的銅鏡中,她的身影似乎逐漸縮短,變成一個瘦小的孩子,穿過歲月山河,也慢慢扭過頭來盯向鏡子裏的另一個自己,目光灼灼。
胡翟霎時間有點恍惚。直到聽見阿冉在外麵啪啪拍門:“穿好沒有啊,快出來!我好像聽見——齊王!”
門被推開了。
“你們在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