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華英拔弄著手中流蘇上的碧玉珠子,那珠子觸手微涼,她漫不經心道:“你是個心靜的人,可這兩日府外常有人在外頭轉悠,說是你嫡親的侄子,你就不曾見過?”
月娘猛的凝著她,半響才側過臉去,“當年府裏的人死的死,發配的發配,早已經沒有幾個活的了。”
“偏偏你那侄子活著。若算起來,也與我哥哥是差不多的年紀,你猜,如今他來尋你,是為什麼?”這麼多年沒來過,如今一聽說靖安伯還活著,便日日在伯爵府的門口轉悠打聽。
“小小姐想說什麼?”她緊了緊帕子,那雲淡風輕的神情忽的有了一絲裂痕。
“你在伯爵府裏沒有子嗣,這些年獨守著佛堂,外祖父也沒有將你放在心上。”她一針見血,讓月娘的臉色變得蒼白。
沒有人能夠甘心被困在這裏一輩子,可偏偏她在這伯爵府裏,麵對著那小小的佛堂,呆了大半輩子了,她原也是世家嫡出的女兒。
“這都是命。”她歎了歎氣。
白華英卻笑了,“你當年賜給外祖父的時候,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說起來,若是我母親還在,你與她也該是差不多的。”如今在佛堂裏熬著燈油,人都熬老了。
她緘默不語,心裏裏池子水卻被攪亂了。
“你如今也不過三十來歲,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難道就不想出去走走?”月娘這個人據秀心以前對她的說法,是個極其睿智的,當年在上京也算是小有名氣,若沒有那檔子事,或許也會過得不錯。
後來被賜給了她外祖父,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賜給一個能做她父親的人,那人待妻子又是一心一意,她是無論如何也插不進手的。
再加上月娘生性傲氣,歲月將她的性子打磨得平靜而無趣。
“妾身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如今也沒什麼盼頭了,小小姐別不要再抬舉妾身了。”她心緒亂了,瞧著地上拉長的影子,心裏發苦。
“當年勇安侯府坑害趙家,如今他還好好的,你倒是心善。”白華英終於入了正題。
月娘臉色微白,“恩恩怨怨,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再來爭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小小姐,妾身如今是紅塵外的人了,等伯爺與夫人回來,妾身便自請去慈心庵。”
白華英忽的起身凝著她笑,“你如今六根未淨,心裏藏著恨,你真的去得了慈心庵?月娘,趙家當初是何等的風光,如今落到了這一步,你真的甘心?你真的放得下那些冤死的趙家亡靈。”
“有何放不下!”月娘其實生得很好,如今帶嗔帶怒,襯著白蓮般清冷的氣質,分外惹人憐。
“你那佛堂,是為他們供下的吧。”白華英站定在她身旁,盡管她比月娘要矮上一些,可那淩人的氣勢,卻令月娘生出了幾分後退的想法來。
她一時無話,白華英側頭瞧著她,笑道:“我若是你,必要讓他們血債血償,而不是每日的跪著求一個心安,這十來年,你當真就心安了嗎?月娘,你當年做趙家嫡女時的傲氣與野心呢?這伯爵府也不該是你的家,你該有自己的一府之地。”
月娘揪著手中的帕子,早沒有先前的冷靜,“可妾身又能如何?妾身不過是一個女人,先前趙府落了難,平日裏要好的,妾身一個個的求,可是誰也沒有出麵,甚至見也不曾見,勇安侯府如今聖寵正濃,小小姐,妾身如今已然是行將就木的人了,這些往事過了就過了,妾身不想再提了,還請小小姐高抬貴手。”
“若是我能助你一臂之力呢?”白華英將暖手爐子塞進她的手裏,低聲道:“一個人是暖不了的,須得兩個人才行,你說呢。”
月娘靜靜的打量了她片刻,狐疑道:“你與勇安侯府有仇?”
“不共戴天。”她笑盈盈的,可眼底卻是如幽潭般的寒意。
月娘有些懵,“你……白府與勇安侯府的事,妾身倒也聽過一些,隻是……何至於此?”
不過就是幫著去侯府裏錄了筆錄,怎麼還不共戴天了?
“有些事,如今你不必知道,我給你時間考慮,考慮好了再來尋我。”她理了理衣袍,轉身出了裏屋,門一開,那冷風忽的灌了進來,拉扯著月娘的衣袍。
她凝著白華英遠去的背影,歎了歎氣。
身旁的貼身丫鬟虛扶著她,小心翼翼道:“若真能如小小姐所說,或許趙家……”
“趙家早已經沒了。”月娘冷冷的掃了她一眼。
“小姐,奴婢伺候小姐大半輩子了,什麼事情是奴婢不知道的?眼下可是一個時機,若是不成,還有伯爵府擔著,可萬一若是成了呢?趙家便洗冤有望了!小姐是何等尊貴的身份,這些年在伯爵府裏不聞不問的擱在佛堂裏,小姐當年的氣量與誌願呢?”丫鬟如今跟著月娘一直未曾成親,人也熬得上了年紀了。
“別說了。我要去上香了。”月娘抬步出了側屋,瞧著外頭正井然有序的仆人,迎麵過來的幾個仆人見了她,微微福身行禮。
月娘有些懵,“這是做什麼?”
府裏的下人見狀恭敬道:“小小姐說了,伯爵府萬事都要守著規矩,先前是奴婢們的錯,還請月娘恕罪。”
月娘虛抬了抬手,“罷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們忙去吧。”
下人見狀紛紛走了,下午的天穹暗了下來,厚厚的雲層壓在上頭,仿佛隨時都要掉下來。
不遠處的主事亭裏,白華英身旁點了盆碳,碳上正熱著水,她正在瞧著帳本,一邊與府裏的下人吩咐事做,秀心在一旁做筆錄,也是半點沒閑著,翠青在府裏頭四處審查,瞧著哪裏還有不到位的,便打發了人再去處理。
月娘瞧著來來往往井然有序的人,喃道:“府裏還是頭一回,這樣熱鬧。”
丫鬟見狀附和道:“是了,先前聽人說小小姐是個傻的,如今瞧著也不盡然,趙府的事情,若經了她的手,或有幾分轉機也未可知啊。”
月娘轉身往後院走,“如今身在伯爵府,若是不成,隻怕就要將伯爵府也牽連進來了,這些年在伯爵府裏,也承勞蒙伯爺與夫人給這一席之地,我怎能累及她們。”
丫鬟見說服不了,也隻得作罷,她遠遠的又看了眼白華英,不由生出了幾分希冀來。
趙家的事情,許是有可能的,畢竟她的背後是白家與伯爵府,遠比她們這罪臣之後的名聲要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