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故布疑雲

薑太醫萬萬沒想到,他本來是含糊其辭的一番話,竟然徹底激怒了太後,他心虛的低著頭,額上冒出森森冷汗。

此刻太後的怒火已經到達了極限,薑太醫想不到其它的話來回應太後,隻得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驚惶道:“太後明鑒,太後明鑒啊,微臣如何敢有這樣的想法,太後娘娘就是給微臣千萬個膽子,微臣也不敢出言冒犯啊!”

看著薑太醫誠惶誠恐的模樣,太後這才稍稍平靜了些,式微恰到好處的遞上茶盞,太後輕飲一口,原先因為氣憤而漲紅的麵龐這才緩和下來。

式微緩緩走至薑太醫麵前,聲音溫柔無比,但細細聽來,卻又蘊藏著無限的殘忍:“溫太醫,你還沒有向母後解釋,好端端的,福妃妹妹怎麼會見紅呢?”

薑太醫一雙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麵前繡著幾枝梅花的金絲繡鞋,自己好不容易轉移了太後的注意力,剛想喘口氣好好想想如何應對太後的問話,不想這皇後娘娘竟似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一般,根本不願意給自己一絲一毫得意喘息的機會,而是步步緊逼,難道—

薑太醫的腦中有什麼飛快一閃,今天的一切,看似是偶爾,實則是必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現下看來,這藏在暗處的敵人,就是皇後,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是無寵的皇後,她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盯上他們的?

薑太醫猛的抬起頭,眼中射出恨意,式微卻絲毫不避諱與他對視,甚至,還對著薑太醫,不著痕跡的微微一笑。

薑太醫背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滑落,這殿中又燃著燒得正旺的炭火,被這熱氣一熏,薑太醫隻覺得整個人都快喘不過氣來,衣服黏糊糊的貼在身上,像是一條吐著紅杏的蛇,一點點,將自己纏緊。

隻怕,這一切隻是開始,皇後的下一步又是什麼,薑太醫根本猜不透,也不敢往下猜。

“呀,薑太醫,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式微提高聲線道,“難道福妃妹妹的胎果真出了問題不成?”

太後淩厲的眼神與式微一派清明的目光,齊齊交織在薑太醫身上,他隻是將頭埋的更低,心底在無聲的掙紮著。

如果他說福妃胎像穩固,根本沒有見紅,便是有意欺瞞太後和皇後,福妃目中無人這條罪還不算什麼,真正關鍵的,是福妃在龍嗣安危上信口開河,便是欺君之罪,這一次,即使是連皇上來了也無話可說。

可現下關鍵的是,皇後和太後顯然已經對他的醫術產生了質疑,即使他說出實情,太後也不過會認為他有意隱瞞實情,還死不悔改,更加是罪加一等。不但如此,隻怕太後還會另找太醫來為福妃重新把脈,這樣一來,福妃的秘密便會暴露得一覽無餘。

若說福妃見紅,便是自己醫術有失,這是皇上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孩子,太後的親孫子,福妃的這個孩子這樣炙手可熱,現下自己竟然福妃的孩子有所閃失,隻怕自己立即就要人頭落地。

到底該怎麼辦,薑太醫心亂如麻,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立即消失在這毓宸宮裏。

“母後。”式微的聲音再度響起,“看來,薑太醫是不打算說實話了,福妃妹妹平日飲食,都是特別仔細的,想來問題不在飲食上,那麼—”

式微故意欲言又止,她是個聰明人,有些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和從太後嘴裏說出來,效果可是大不一樣的,也不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疑,獨善其身,幹幹淨淨,才是這宮中最好的生存之道,說起來總是很容易,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

果然,太後順著式微的思路道:“那麼,這問題就隻能出在安胎藥上。”

式微讚同的點了點頭,太後揮揮手:“向嵐,你現在就去福妃宮中,將福妃的安胎藥取來。”

太後想了想,隨即又吩咐道向嵐:“回來的路上,順道將太醫院院判溫大人一並請來。”

薑太醫麵如死灰,他隻覺得不僅是身上的力氣,還有周身的血液,都在一點點流失,他和福妃都隻想得到,今日太後召見,也許是為晴兒,但他畢竟抱著一絲僥幸,覺得晴兒那日落井,斷無可能生還,敵人不過故布疑陣罷了,今日之事又太過著急,薑太醫和福妃還未來得及做什麼準備,皇後便已經果斷出手了,果然是果斷利落,未給她們留下一丁點喘息和思考的機會。

他尚且心亂成這樣,隻怕福妃,也已經是六神無主了,薑太醫隻覺得汗水越來越多,甚至連眼皮上也有,隨著他身子的微微發抖而落進眼裏,如同傷口上撒了鹽一般火辣辣的疼。

永福宮。

福妃目光渙散的坐著,她心底的不安越來越濃,薑太醫去了這麼久,為什麼都沒有回來,太後又會不會傳召自己,晴兒到底是死是活?

福妃隻覺得心亂如麻,她煩躁的走到窗邊,卻看到天空烏雲密布,黑壓壓的天色籠罩了整個毓宸宮,隻怕是又要下雪了。

福妃剛想從窗邊走開,卻進宮門口,遠遠走來一個人,身後跟著兩名太監,福妃定睛一瞧,那不是向嵐又是誰,她現在折返回來,難道是要傳召自己前去一同問話?

福妃的心頓時收緊,她緊緊的捏住手中帕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寢殿煙色的沙幔,等待著向嵐進來。

然而,她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向嵐進來。

福妃再也按捺不住,她快步走進大殿,卻隻見到向嵐一行人遠去的背影,福妃有些氣急敗壞的問芳兒道:“方才向嵐姑姑來做什麼了,你為何不稟告本宮。”

芳兒見福妃麵色十分難看,委屈道:“娘娘,芳兒想稟告娘娘的時候,向嵐姑姑說隻是來取娘娘的安胎藥,一點小事不宜再驚動了娘娘聖體。”

福妃一顆心急速往下墜去,就像整個人都站在了懸崖峭壁的邊緣,福妃腳下一個踉蹌,芳兒忙上前扶住福妃,將福妃攙到梨花椅上坐下,隨即道:“娘娘,奴婢這就去請皇上過來。”

往常,福妃身子有恙的時候,總是會差晴兒去請皇上過來,如今,芳兒代替了晴兒的位置,自然要做晴兒平日做慣了的事。

誰知芳兒剛要邁開腳去,卻被福妃死死的拉住了手,芳兒不可置信的看著福妃,福妃麵上表情古怪,力氣卻大的驚人,根本不像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她。

福妃厲聲道:“不許去。”

芳兒嚇得臉色慘白,垂首立在福妃身側,默默不語,誰知福妃竟對著芳兒不耐煩起來,拿手指著芳兒的鼻尖,揚聲道:“滾出去!”

芳兒不知福妃這是怎麼了,她一向溫柔可親,今天自己根本沒有做錯什麼,她為什麼無緣無故要衝著自己發起火來,芳兒眼中含著淚,捂著臉衝出了殿外。

福妃的身子不可遏製的顫抖的厲害,她的腦海中反反複複的盤旋著一個念頭,她的安胎藥被向嵐取走了,這就意味著,她的秘密即將公諸於世。

若是皇上知道,他一心一意愛著的女人肚子裏,懷著的竟是別人的孩子時,他會怎麼想,又會怎麼看自己,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他遲早會知道的,隻是時間問題罷了,福妃料想過這一天,可現下,她卻不知道,要怎麼再去麵對那雙神情的眸,她死不足惜,可她不想因為自己,而毀了他,那是她不願的。

福妃頹然的閉上雙眼,人算不如天算,掙紮了這麼久,終究還是保不住這個孩子,福妃撫摸著腹中孩子,絕望和悲傷,如潮水般齊齊湧來。

啟逸,我想我終究還是幫不了你,這一生,我們注定錯過,可是孽債滿身的我,又怎能癡心妄想,下一世再與你相逢呢?

福妃的眼角,劃過一滴冰冷無聲的眼淚。

芳兒跑著跑著,不由自主便來到了側院,她有些想念晴兒了,可是因為害怕,她從來不敢來這個側院,不知道晴兒會不會怪罪自己的無情?

芳兒拿手背擦著淚水,卻不妨背後響起一個女聲,雖然是熟悉的女聲,但這個聲音,卻有些幽幽的,仿佛浸了數不盡的寒氣一般,聽得人渾身一震。

雖然這個聲音已經有些變形,但芳兒還是能夠辨識的出來,這,這是晴兒的聲音。

芳兒顫抖的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支離破碎的臉,無神的雙眼下,是兩行已經幹涸的烏黑血跡。

芳兒嚇得連連退後,雙手毫無章法的胡亂擺動著,口中連連道“晴兒姐姐,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可是那女子卻恍若未聞,依然一步步向芳兒逼近,芳兒已經被逼到了牆角,見身後再無退路,芳兒一下子亂了心神,她拚命的將自己縮成一團,做著毫無疑義的反抗。

芳兒現在心中說不出的後悔,她今天為什麼鬼使神差的要來這個地方,結果就真的碰上了不幹淨的東西,被晴兒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