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兒隻覺得一顆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她害怕的蹲下身子,無助的拿雙手捂住身子,大氣也不敢出。
那女子身上的血腥氣離自己越來越濃,芳兒緊緊閉著雙眼,怎麼也不肯睜開。
那女子的聲音飄忽有如來自地獄,哀哀道:“芳兒,芳兒。”
此刻芳兒隻想離開這裏,盡快脫身,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聽宮裏老姑姑說起,宮裏的冤魂太多,但凡那些冤魂現身,必定是受了冤屈,怨氣不肯離去,要找個人了了自己最後的心願才能罷休。
於是芳兒硬著頭皮道:“晴兒姐姐,你可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那女子長長歎息一聲,那歎息,仿佛含了無數的怨恨和委屈,讓人不寒而栗,隻聽那女子來來回回的重複著一句話:“薑太醫和福妃殺我,薑太醫和福妃殺我。”
芳兒本以為方才見鬼的刺激已經足夠大,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晴兒化作女鬼之後,竟然說凶手是,是薑太醫和福妃,這,這怎麼可能?
芳兒忘了自己的處境,冷不丁的抬起頭來,不可置信道:“你再說一遍!”
她一抬頭,正與那女鬼碰了個對臉,晴兒原先秀氣的臉上遍布著點點屍斑,那一雙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濃稠的鮮血從空洞的眼眶中緩緩流淌下來,那血腥之氣撲麵而來,聞之欲嘔。
芳兒忍不住放聲尖叫起來,那尖叫聲直達雲霄,驚得那樹上的鳥兒“撲騰騰”一下子全飛走了,隻剩下一隻全身烏黑的烏鴉,依舊站在樹枝上,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好端端的,這宮裏怎麼會有烏鴉,而且這烏鴉,分明是不祥的預兆,芳兒心頭一梗,竟是暈了過去。
一直躲在暗處的小瑞子不動聲色的從陰影處走了出來,晴兒是個啞巴,根本不能說話,方才那些話,都是經由小瑞子口中說出來的。
小瑞子上前淡淡的看了一眼驚嚇過度的芳兒,鄙夷道:“真是沒有的東西,竟然這麼不經嚇。”
晴兒心中有一絲歉疚,但很快,這廝歉疚就被那股熊熊燃燒的恨意壓了下去,晴兒雙拳攥緊,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害別人,別人卻一次又一次地加害自己,怎麼也不肯放自己一條生路,福妃,薑太醫,既然你們不仁,就休怪我不義。
我雖然是個下賤的奴婢,但我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的性命,不是由你們隨意來主宰的,晴兒的臉上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對著小瑞子搖搖頭,拿手反複的筆畫著。
小瑞子漸漸明白了晴兒的意思,若是芳兒不暈倒,自然能很快將這件事宣揚出去,可是這樣一來倒也不能讓人完全信服,現下芳兒暈倒了,等會被人發現救醒,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別人就一定會信,不然,剛才還好好的芳兒,又怎麼會突然暈倒呢?
小瑞子會心的點點頭,上前欲拍拍晴兒的肩,晴兒卻不著痕跡的躲開了,小瑞子的手懸在半空,放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隻得訕訕的笑了笑,隨即掩護晴兒從側門的小門走了出去。
小瑞子暗想,這個時候,隻怕毓宸宮的好戲已經開始了!
毓宸宮。
隻聽簾布微動,向嵐捧了藥爐進得殿來,身後跟著的,正是溫展顏。
薑太醫此刻已經全身無法動彈,更無法想象接下來的事情,他看著那黑色的藥爐,恐懼,已經在他周身無聲的蔓延開來,使得他口幹舌燥,許是急火攻心,薑太醫的喉嚨裏,傳來血液特有的腥甜味。
太後高高在上,如果說眼神可以殺人的話,此時此刻,太後的眼神便是一把見血封喉的快刀,已然架在了薑太醫脖子上。
向嵐上前道:“太後娘娘,奴婢已經將福妃娘娘小廚房裏的煎藥爐取了來,當時,福妃娘娘身邊的婢子芳兒正在為福妃煎藥,奴婢問過芳兒,確認這是薑太醫所給芳兒的安胎藥。”
太後點頭道:“好,那麼,就請溫太醫仔細瞧瞧,這安胎藥可還妥當?”
薑太醫全身繃緊,抖動有如篩糠,式微安靜的做著,這個時候,她能做的,就是沉默,讓太後全全主導此事。
那日在式微處,溫展顏便已經察覺出這安胎藥有蹊蹺,但他一直不敢相信,福妃竟然會做出如此偷天換日的事情來,何況,這還是皇室最諱莫如深的醜聞,叫他如何開得了口。
溫展顏抬眸,不著痕跡的看一眼式微,卻發現她麵上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好像絲毫不知情此事一般,但事實上,他敢肯定,這件事情的發展走向,一定都牢牢的握在式微手心。
溫展顏舉步上前,從隨身攜帶的藥箱中取一塊幹淨的帕子,平鋪在酸梨圓桌上,然後將那藥罐裏的藥材當著眾人的麵盡數倒出。
溫展顏看到那些藥材的瞬間,心中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帕子上的藥材,與當日式微給自己所看的藥渣如出一轍,而這些藥材裏,赫然也有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當歸。
溫展顏艱難的轉身,對著太後道:“太後請看,這些藥材分別是炒山藥,當歸,炒杜仲,麥冬,桑寄生,山楂,炒菟絲子,川斷,製芋肉,紫蘇梗,,炒白術和太子參,這些藥確實都有安胎補氣的作用,但獨獨有一味藥,卻不宜現在服用。”
終於,溫展顏說到了薑太醫心中最害怕的地方,但他還強裝著鎮定,一張臉都痛苦到扭曲變了形。
太後果然追問道:“到底是哪味藥用的不妥?”
溫展顏實在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說出實情,可是,為人醫者,最忌說謊,正值心善,是為醫的第一要義,溫展顏隻得咬牙道:“回太後娘娘的話,隻因當歸具有活血調經的功效,孕中之人食用後可能會發生子宮收縮,出現流血小產的情況,而前三個又是最要緊的時候,因此當歸這味藥是萬萬不能用在安胎藥裏的,否則,服用此藥不出十日,便會小產。”
太後看一眼向嵐,向嵐上前道:“娘娘,奴婢取藥爐時問過芳兒,芳兒說這副新的安胎藥,福妃娘娘已經服用了一月有餘。”
太後眉頭倒豎,心中“咯噔”一聲,福妃的身子,不是一向都孱弱的很,怎麼會這安胎藥連續喝了一月有餘,都沒有異狀,就算這幾日傳出有漏紅,但算算溫展顏所說的時間,也早就過了該發作的時間,這隻能說明—
太後心底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說,福妃的孩子已然不止三個月?不,不可能,從皇上寵幸福妃的時間看,不就該是三個月麼,可現下這安胎藥又是怎麼回事?
可是,若說這薑太醫醫術不高,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出自麗太妃府上,麗太妃多麼挑剔跋扈的性子,俗質庸醫,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想來這薑太醫是有一些能耐的,不然那日,他也不會為福妃想出那麼精巧的藥粥來討好自己,既然如此,薑太醫不可能不知道當歸這味藥的厲害,也不可能擅自加入安胎藥中,他這麼做,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福妃的胎氣已經穩固。
太後心中翻江倒海的想著,她越來越肯定自己心底的揣測,福妃腹中的孩子,決計已經不止三個月,隻不知,她刻意隱瞞自己的孕期,究竟打的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太後眉心蹙的越來越近,長長的丹寇狠狠的陷入手心,卻渾然未覺痛意,式微隻是看著那已經快要崩潰的薑太醫微微出神。
永福宮。
福妃也不知自己靠在椅背上坐了多久,如果不是借助這椅背的力量,她覺得她現在根本就支撐不住自己癱軟到一絲力氣都沒有的身體。
藥爐已經被太後取走,太後一定會發現安胎藥中的不妥,也一定會懷疑這個孩子,懷疑這個孩子,懷疑自己,那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太後會順藤摸瓜,查到啟逸現在正在做的謀逆之事。
福妃的心有如萬千銀針齊齊紮在心頭,不,她寧可自己一死,也絕對不能讓啟逸出事,啟逸必須好好活著,必須,她絕不會連累他,絕不會讓他的抱負,他的雄誌盡數毀在自己手上。
可是,魚和熊掌終究不可兼得,啟逸,為了保住你,我隻能選擇犧牲這個孩子,福妃閉上雙眼,淚水潸然而下。
啟逸,請你不要怪我,福妃緩緩的,顫抖的撫上自己的小腹,許是感到了母親的心潮起伏,腹中的孩子不安的動了動,那熟悉的胎動讓福妃如同咬到了黃連般苦澀,她一直憧憬著這個孩子出世的那一天,可是,終究天不遂人願。
老天是應該要懲罰自己的,孩子,你不要怪母後心狠,如果不舍了你,母後就救不了你的父親了,你下輩子,記得投身一個幹淨人家,好好的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要想你的母親和父親一樣,總是身不由已。
福妃長長的睫毛急速顫動,她舉起雙手,重重的向自己小腹捶了下去,一下,兩下,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