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為難(一)

不知何時,窗外又開始飄起雪花,一片一片,在空中輕盈翩飛,不一會,地上便已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跡,整個皇宮在這銀裝素裹下,顯得愈加安靜。

式微輕輕倚在窗前,看著院子裏的紅梅微微出神,直至感覺肩上一沉,原是翠珊取了蜜合色紫鴛花披風來給自己,式微轉身,翠珊將披風給式微係緊,式微舒展眉頭,淡淡道:“走吧。”

這是太後身子漸好之後,第一次準允眾人前去請安,這個時候,式微自然該是去的最早的一個,誰讓她身為後宮妃嬪之表率呢?

屋外的冷風激得式微愈加清醒,雖然上次自己成功化解了祖父之事,但難保太後心中不會存有芥蒂,借此機會,探一探太後對自己的態度也是好的。

式微想著,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忽的身後傳來一個熟悉中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皇後怎麼走的如此匆忙!”

式微愕然,是他,可是,這個時候他剛剛下朝,平日裏他隻是午後才去看一看太後,今天怎會如此之巧,還是他有意製造有自己的巧合,式微咬緊雙唇,這樣的失態僅僅隻是一瞬間,很快,她便回轉身子行禮道:“臣妾參見皇上。”

啟曜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不知為何,對於她的清冷,他總是有些不明的惱怒,就算他再如何冷落她,羞辱她,她都始終不哭不鬧,難道她,一點都不在乎自己嗎?不,若說她不在乎自己,又如何會拚了性命為自己擋下那刀,他好心許她一個心願,她卻隻當做是一場交易,甚至以此要挾他去看望太後,這個女人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這樣想著,啟曜便有意隻看她一眼,便打算把目光收回,隻是,這漫天雪花裏的她,實在—太美,即使他不想承認,可是他的眼神,終究還是忍不住向她投去了第二眼。

她雙眸微垂,似乎是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冰雪上反射過來的強光照在她的臉上,更顯得她膚色晶瑩,柔美如玉,式微身著一件月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白水裙,外罩品月緞繡玉蘭飛蝶麾衣,腰係一條金色腰帶,裙擺一層如淡薄如清霧籠泄娟紗。頭青絲用蝴蝶步搖淺淺倌起,額間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掃,麵上不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絕色容顏。

她實在太美,以至於看的人都覺得有些不真實,仿佛她就如同煙花一般,雖然美麗卻太飄渺。

啟曜心內不由得有些唏噓,卻冷不防對上式微的眸,那雙好看眸中清楚的倒映著落下的雪花和此刻失態的自己。

啟曜這才發覺,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他竟然忘了讓式微起身,他皺起眉頭掩飾道:“你不是趕著要去給太後請安嗎,還不快走?”

式微依舊是恬淡的模樣,靜靜起身,默默不語。

啟曜最受不了她這副天山雪蓮般冷漠的樣子,他眉心一動,已是計上心來,他倒要看看,她能裝到什麼時候。

啟曜正一正顏色,將手心向著式微攤開,麵上卻是鎮定的很,自己這份熱忱,久久得不到回應,啟曜正要發作,看向式微,卻見她原來自始至終都是目不斜視。

啟曜霸道的拉過式微的手,狠狠的攥在手心,她的手,居然這麼冰涼,他隻知道霄兒畏冷,身子孱弱,手心總是涼的可怕,卻不想式微的手,居然比霄兒更涼。

啟曜有些疑惑,她不是一向堅強的很嗎?

式微吃痛之餘,心中更覺得一陣悲涼,當日在花會之時,他也是這樣,貌合神離的握住她的手,他不知,這樣的舉動,隻會更加刺痛她本已痊愈的傷口,於是那傷口就總也好不了了。

他的手心很溫熱,隻是那樣的熱度,從來隻是短暫的屬於自己,他的人,他的心,都不在自己身上。

式微落寞的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啟曜見狀,還以為她是害羞了,他的內心深處湧出一陣陣喜悅,他得意的想,她怎麼可能對他視而不見,毫無感覺,她分明是惺惺作態,引得自己注意罷了,念及此,啟曜又生出一絲不屑來。

饒是如此,他還是緊緊的握住了式微的手,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翠珊看著兩人在雪地裏留下的深深淺淺的腳印,忍不住想,如此般配的兩個人,為什麼就偏偏走不到一起?

太後的毓宸宮已是近在眼前,式微在廊下等候的時候,才發現身上的披風已是大半濕透了,當下欲解下披風,冷不防啟曜早已將一切看在了眼裏,迅速的解下了自己的玄色披風,為式微披上,他的力道並不溫柔,甚至還有些粗狠,其實連啟曜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如此,或許是怕她受了風寒給自己添麻煩,畢竟,她若是生病了,後宮之事便無人操持了,那自己少不得要被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擾的耳根不清淨,又或許是怕她拒絕,也怕她誤會,所以才故意做的不那麼溫柔,免得她會錯意。

啟曜再心裏一遍遍的自圓其說,卻不想式微竟將披風解下,對著翠珊道:“翠珊,將本宮的暖手爐給我罷。”

翠珊點頭,將隨身攜帶的暖手爐輕輕遞給式微,式微並不忙著接,而是抬頭對啟曜道:“臣妾多謝皇上美意,隻是皇上龍體要緊,切不能因此而受了風寒,還請皇上收回披風,再者,臣妾已經有了暖手爐,想來並不礙事。”

說罷,式微雙手捧上披風,遞於啟曜麵前,啟曜氣得麵色鐵青,身後的小南子見狀,忙上前接過披風,不敢多說一言。

要說這皇後娘娘也真是不知好歹,難道皇上有心,她卻還不肯要了,真是—小南子雖然心裏有所抱怨,麵上卻是一絲不敢表露出來。

眾人不知道的是,這裏方才發生的一切,已經盡入不遠處的嫻妃眼裏,嫻妃眼裏布滿陰霾,看來,皇上對皇後也並非一絲情意也沒有,隻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一切,得趁早扼殺在苗頭裏才好。

嫻妃將眼底的烏雲抹去,走近啟曜和式微身前,恬淡道:“臣妾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啟曜本在氣頭上,哪有心情理會嫻妃,啟曜冷哼一聲,一甩手,自行先進了大殿,式微仿佛絲毫不介意啟曜的舉動,依舊雲淡風輕道:“起來吧,你且與本宮一道進去罷。”

坐在大殿上的太後,臉上相較之前,確實好了不少,今日又特意找了一件煙青色石榴裙,外罩一件金色絲線繡製的朝陽拜月圖案的長袍,愈發襯得人神采奕奕,氣質高華。

式微與嫻妃雙雙行禮道:“兒臣(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金安。”

“快起來吧。”太後和善一笑,“向嵐,看茶。”

向嵐剛走幾步,太後又吩咐道:“皇後喜愛清淡,給她沏一壺龍井來。”

式微心中微微一動,她知道太後是有意為之,這話也是有意說給自己聽的,這是不是變相的說明,她在太後心中的地位一如從前,還是,更上一層了?

就因為在祖父的事情上,她表現出了應有的忠心嗎?式微忽然覺得有些諷刺。

來不及再想,便聽太後說道:“福妃怎麼沒有來,哀家聽說她身懷有孕,一直歡喜的緊,又怕病氣衝撞了她,故而今日痊愈了方才召見,怎麼福妃竟如此金貴,這點麵子都不願意給哀家麼?”

式微不為所動,熹美人是被貶的宮妃,在太後這樣大好的日子裏,自然是要避諱不能來的,式微不知道的是熹美人其實身染風寒,可見嫻妃在這件事上,確實做的密不透風。

一時間眾人各懷心思,誰也沒有接話,氣氛變得凝固起來,式微抬眸看向啟曜,隻見啟曜強壓下眉心的不滿,起身道:“母親是知道的,霄兒一向身子不好,近來又一直下雪,再者,太醫說頭三個月正是最要緊的時候,所以兒子想著,不如等霄兒胎像穩固了,再來給母後請安也不遲。”

太後聽了這番話,麵色才稍稍緩和了些,隻是終究覺得有些不踏實,補充道:“倒是哀家老糊塗了,那就待天氣放晴了,再請福妃過來吧。”

太後接著道:“哀家聽說,福妃近來沒有什麼胃口,若是有特別想吃的,便盡量讓禦膳房做了來才好。”

啟曜似笑非笑的答道:“若是禦膳房做得出,兒子便也不用這麼為難了,偏偏霄兒想吃的這樣東西,雖然簡單,卻千金難買。”

太後聞言,倒像來了興致般追問道:“哦,這世間,還有千金難以買到的東西,皇帝不妨說來聽聽,哀家也好幫著想想?”

啟曜放下茶盞道:“這樣東西,名喚喜餅,20年前曾經風靡整個京城,據說是一名女子為自己出征的丈夫祈福所做,是以玫瑰做饢而成,隻是後來這位女子的丈夫不幸戰死沙場,這位女子便再也不肯做這個喜餅了。”

“大抵是怕睹物思人罷。”太後歎道,隨即又借口道,“既然是福妃想吃,便是破例一回也無妨,不知皇上,尋到這位夫人沒有?”

啟曜搖搖頭:“據說這位夫人極少露麵,鮮少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式微的麵色愈加蒼白,饒是她再鎮定,此刻握著茶盞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顫抖,這一切,一絲一毫都沒有逃過嫻妃鋒利的眼睛。

像是猶豫了很久,嫻妃才躊躇道:“臣妾幼年時候也吃過這個餅,並且,臣妾也知道這個夫人是誰,隻是—”

嫻妃怯怯的低下頭去,欲言又止。

啟曜喜出望外,急道:“隻是什麼,這個夫人究竟是誰?”

嫻妃緩緩抬頭,惶恐道:“這位夫人,這位夫人,就是——皇後娘娘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