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接近金玲時,我們是調查過她的基本情況的。從她的婚史來看,她沒有生育過,隻有繼子繼女。
我也沒多想,覺得她這裏的女兒,指的應該就是繼女。用“估計”這個詞,大概是因為兩人關係不好,所以沒有太多往來吧。
金玲在說到這些時,表情卻變得不太妙,我想她既然提出與昝華坤離婚的事,那與繼子繼女肯定也有過衝突,此時想起他們來,心裏會不舒服也屬正常。
我雖然好奇她離婚與否,但我們的關係沒有深入到能談這事的地步,所以我也沒繼續深聊,隻是出於禮貌性的問了一句:“金姐既然來接囡囡了,那應該是把事情都處理好了吧?”
她淡淡一笑,臉上閃過一絲愁緒:“眼前的煩惱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有一件事卻在我心頭壓了快三十年了。”
她都這樣說了,無論是出於好奇還是尊重,我都得問一下什麼事了。
我問出口後,金玲卻像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一樣,眼裏一下子就蓄滿了淚水。我有點被她的反應嚇到了,但還是給她從茶幾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金姐這是有難言之隱吧?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做你的聽眾,你說出來或許會好受一些。”
金玲用紙巾擦拭著眼角的淚,在喝了幾口茶後,雙手緊緊的交握在了一起,甚至用力到骨節都泛白了。而她的唇色也泛起白來,似乎某件事情讓她很痛苦,大概過了將近兩分鍾,她才穩住了情緒。
“羅小姐,方便問問你今年有多大了嗎?”
“快27了。”
“幾月份生的?”
她的話讓我想起了我被收養的事,想必我的養父母也不知道我的確切出生時期,我便說了身份證上的:“9月份的。”
她哦了一聲:“你和我女兒是同齡的,隻是比她笑了三個月。”
她的話讓我在雲裏霧裏的同時,也覺得這其中肯定是有著什麼故事,我便主動問了出來:“其實我們在見你之前,也了解過你的基本情況,你並沒有生育史,所以你這裏的女兒是指繼女吧?”
金玲並沒有立即回答我的話,她往天花板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在把快流出來的眼淚逼回去時,仿佛也下了很大的決心。
再看向我時,她的眼神裏帶了一種不吐不快的堅定:“其實我生過孩子的,隻是所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你自然調查不到。”
我頗為吃驚:“那……你在嫁給昝華坤前,曾有過婚史?”
她搖頭,臉上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這件事我已經壓在心裏27年了,從未對人提起過,我以為我會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裏,但沒想到與你還挺投緣的,讓我忍不住想把這件事說出來了。”
金玲肯定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她在說這些話時是笑著的,語氣也是雲淡風輕的,卻總給人一種很疼惜的感覺。我吸了口氣:“隻要金姐願意說,那我肯定會做個傾聽者的,並保證不會外傳。”
“謝謝你……”她說著低下頭,在手機裏翻了一會兒後,遞到了我麵前:“這是我27年前,在我女兒滿月時唯一給她拍的一張照片。這些年,我就是靠著它來思念女兒,也是用它來懺悔的。”
她說到最後,聲音都有些發抖了。手機上是一張7寸大小的黑白小相片,即使在手機的美顏效果下,也看得出來泛黃了。照片上的女嬰眼睛睜得挺大的,臉型也很好看,估計長大後會是一位大美女。
“金姐,是個挺漂亮的女孩,你是與她分開了吧?”
她恩了一聲,點了點頭。
“那她是跟著爸爸生活吧?既然你這麼想她,那你也可以試著和她聯係。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者不接受消失多年後又突然出現的生母,但你總得努力試試,不讓雙方都留下遺憾。”其實,我在說這些話時,有點把我帶進角色裏了。我想著,隻要我的父母願意尋找我,那不論他們當初遺棄我的理由有多荒誕可笑,我都會無條件的接受他們的。
她聽了我的話後,很沉重而緩慢的搖了頭:“我也想找她,可是茫茫人海,我如何去找一個被我遺棄在路邊的女兒?”
或許是我把自己代入到了這個情景裏,聽到金玲的這句話時,我身體裏的某個地方仿佛突然炸裂開來了。
“你……你把你的女兒遺棄了?”
或許是我語調的改變讓她更內疚了,她忍了許久的淚還是滾了出來:“你也無法理解我對吧?”
我就是個被遺棄的人,她的話直接勾起並點燃了我的怒火,但我還是竭力的忍住了。即使我指責她,也不能改變什麼,倒不如聽聽她為何會遺棄親生女兒的事,或許我還能從她這裏獲得一些啟發和共鳴。
“金姐,從我的角度來說,就算我窮得去要飯,我也不會舍棄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的。畢竟是我把他們帶到這世上的,在他們最需要照顧的時期,我怎麼能狠心不要他們呢?遺棄他們,無疑就是變相的殺了他們……”
我話還沒說完,金玲就哽咽了起來,我幹脆把一整盒抽紙都遞給了她:“金姐,你也別太難過了,我知道你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才會把你女兒遺棄到路邊的。我雖然不太能理解你,但與理解比起來,你更需要的是傾訴,說出來後你會好受些的。”
金玲哭得太厲害了,最後去洗手間待了將近10分鍾後才出來。在她躲進洗手間的這段時間裏,我的內心裏也翻起了驚濤駭浪,甚至會想如果我就是金玲遺棄的那個女孩,那我還會原諒她麼?
這個假設太讓人心酸了,所以我也沒敢繼續往下想。我去敲了孩子們的房間,他們估計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便把門打開了。
“你們在陪囡囡玩嗎?”
子奚緊緊的抱著囡囡說:“囡囡的主人要帶走它了嗎?”
“我和奶奶有些事要聊,所以你們還能和囡囡多玩一會兒。”
兩個小家夥聽我這麼一說,整個人都興奮起來:“真的?”
“對。”
“那太好了!”子奚說著站起來:“哥哥,現在輪到你抱囡囡了,100分鍾後就又輪到我了。”
孩子對數字並沒有很敏感,我便逗子奚:“100分鍾是多久?”
她一副很懂的樣子:“媽媽,你不是說大人都很厲害嗎?可你連著都不懂呀,100分鍾就是從1數到100嘛!”
“哇!是嗎?媽媽真不知道,那你輸一遍給我聽聽?”
子奚的表現欲一下子就來了,雙手插著小蠻腰很是得意的說:“那你挺好了我哦,我隻數一遍呢!1、2、88、100。”
她說著就蹲下身去搶囡囡:“哥哥,我數到100分鍾了,現在輪到我了!”
子遇都還沒抱上5秒鍾呢,就又被子奚搶走了。但子遇也不敢示弱,直接從1就跳到了100。
看著他們玩得這般開心,我在欣慰的同時,心裏的某個地方又隱隱的難受。
這時,我聽到金玲從洗手間走出來的聲音,我便交代小家夥們在房間裏玩,然後迎了過去。
“金姐,你好些了嗎?”
她很是歉疚的點了點頭:“好多了,讓你見笑了。”
“不會的。”
她走到沙發上坐好,咬了咬唇說:“其實和你說了這些後,我心裏好受多了。畢竟這些年這件事一直像塊大石壓在我心口,讓我日夜受折磨。”
她說著,視線變得有些悠長,把記憶拉到了過去:“其實,我是從農村一個普通家庭出來的孩子。我爸媽當年生了5個孩子,我是最大的一個,也是學習最努力的一個。雖然當年家長們都有重男輕女的觀念,都覺得女孩讀書無用,反正最後都會嫁去別人家做媳婦,但我媽不惜冒著被我爸家暴的危險,省吃儉用攢下錢送我讀書。”
她的臉部表情都有些抽搐:“當年每次開學,在我爸得知我媽把我又送進學校後,他都會把我媽往死裏打,打了後不治療不送醫,甚至還逼她下地幹活。當年我真的特別憎恨我爸,我也知道唯有讀書這條路,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一直很努力。當年的大學很難考,但我還是成了全縣甚至全市唯一一個考取的人。”
她說到這兒,又哽咽了起來,平息了情緒後才又接著說:“進大學前,我下了決心,一定要在努力讀書的同時打工賺錢,早日把我媽從那個受苦受難的家裏接出來。但可能是我的生命裏缺少了父愛,當我的導師在了解了我的情況,並為我推薦了勤工儉學的崗位和偶爾的關切後,我竟然愛上了他……”
我沒想到金玲這麼優雅的人,會有那樣的童年陰影,更震驚在那個相對保守的年代,她竟然會愛上自己的導師。
我心裏雖然很震驚,但並沒有表現出來:“那你的女兒,就是與那導師所生的?”
她點了點頭:“對,也許是我的童年太陰暗壓抑了,在春心萌動的時候,我才會想勇敢一次,才會有那麼大的勇氣對他表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