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啼吟便開始為常孟辛施針，因為施針過程必須保持絕對的安靜，所以房中隻有他們二人，其餘人都守在院子裏等著。
啼吟一臉正色，小心翼翼，手上的動作不敢有絲毫差錯，待完成後，才算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孟辛睜開雙眸，五年，他有整整五年沒有感受過這般清醒的狀態了，甚至覺得有些陌生，這種毫無困意的不尋常。
啼吟站在一旁收拾著藥箱，欲言又止。
“怪不得七皇女總誇你醫術精湛，確實厲害，辛苦了。”
孟辛站起身，朝門口走去，在開門前啼吟終於問出了口。
“這毒，是如何來的？可曾醫治過？不是說宮中禦醫都診治過麼，怎麼可能沒人知曉你嗜睡的真正原因呢？”
孟辛身形一頓，一隻手擱在門板上，斂下眉目，並沒有回答。
“現在還隻是睡睡醒醒，再過幾年，便會一睡不醒的，你可曾想過這個後果？”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依我判斷，你身上的毒至少五年了，這五年，很痛苦吧？我相信除了嗜睡之外，肯定還有其他折磨，對不對？”
常孟辛笑了一下，微微仰起頭，因為是背對著啼吟的，所以即便知曉他看不到他的表情，還是不想這麼輕易落淚。
“啼吟，你有沒有過，想死卻死不了，想活又活不好的時候？”
他說這話，聲音竟有些哽咽，那個在外人麵前向來沒多少情緒的常孟辛，竟然哭了，讓人莫名的一陣心疼。
“我的人生，一直都停留在十三歲之前，十三歲往後的這五年，我真的不想回想，先前好多次半夜痛醒的時候，我都想一死了之，可每次看到姐姐她一臉擔憂地衝進我房間抱著我痛苦的樣子，我又不忍心，我們常家，就隻剩下。隻剩下我和姐姐了，我知道，在她看來，我遠比她自己重要，所以，我怕如果我不在了，她。”
宋啼吟靜靜地站在他身後，聽著他難得說這麼多話，他的症狀不是某一種毒引發的，而是多種毒彙在一起的原因，可是堂堂大將軍的弟弟，常孟溪的珍寶，又怎會身中多毒呢？。
“我好想跟姐姐多相處一會，可她很多時候都在邊關，有些時候回到將軍府，我大多時間又都昏迷不醒，嗬，嗜睡，那哪裏是嗜睡，我不是睡著了，隻不過是迷迷糊糊，醒不過來罷了。”
“你中毒的事，九皇子他們知曉麼？”
孟辛搖搖頭。
“隻有我姐姐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以為他們昨日阻止主子的提議，是因為你中毒的緣故。”
孟辛抬手擦去眼淚，忽然轉過身看著啼吟，笑道。
“他們之所以阻止，是因為我喜歡慕容定希。”
“什麼？你。”
“對，我喜歡慕容定希，我愛她，從小到大，從未變過。”
啼吟忽然了解他昨日的反常了。
“那你為何還肯幫助她們？”
孟辛歎了一口氣。
“求而不能得，是命，我心裏知曉，即便沒有季雲歌，我也得不到她，我連自己什麼時候會一睡不醒都不知曉，哪有什麼資格去奢求什麼，所以，倒不如讓她過得幸福一些，即便她永遠都不知曉我的想法。”
“你為何會告訴我這些？”
他不像是那種會隨意吐露心聲的人，孟辛笑。
“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我想，你會懂。”
啼吟一驚，一雙手不自覺握緊。
“啼吟，你很好，你隻是不太懂得偽裝，我可以做到隻要我不說就沒人會知曉我心裏想什麼，但你不行，你對七皇女的愛，根本藏不住，因為你早已把自己當成是為她而活的，你所想，你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她。”
宋啼吟低頭，不語。
“我聽他們說，你是最懂她的，她想什麼，不需要說出來你便能明白，更是一心一意支持她任何的做法，不論對錯，可是啼吟你知道麼，這個世上，沒有哪個人生來就是懂另一個人的，人們有時候連自己在想什麼都不清楚，何況是別人呢？你懂她，不是天生的，是因為你的視線從沒離開過她，在你心裏，她便是一切，不是麼？”
“是麼。”
“我相信，七皇女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她隻是裝作不知道罷了，我想不通的是，你那麼愛她，為何一開始幫她為了姚文兒看病奔走撮合，後來又為她搶了繡球定了沈輕虞，你就沒想過你自己麼？你不像我，我是命不久矣，你為何不告訴她？為何不和她在一起？”
“主子最不喜皇宮，更不喜朝堂，她所追求的，隻不過平淡悠閑，清靜避世的生活，所以她需要的，是一個身份簡單，追求淡然的人，我調查過主君，他很適合，我不行，我出生在宮中，主子看到我便會想起宮中的生活，而我身份又有很多糾葛，斷不了，撇不清。”
終有一日主子會離開三十二閣的，可他呢，他屬三十二閣，有他在身邊，主子便永遠不會清淨。
“可她既然隨便娶誰都可以，我想她應該也可以包容你的一切。”
“你錯了，主子並不是隨便娶誰都可以的，她自小在宮中受盡了陰謀算計，還因此失去了四個暗衛，所以，她最是討厭那些富有心機、打扮妖嬈的男子，她喜歡的是與他們不一樣的，心思單純，善良的人，既然我懂她，我就敢肯定，如若那次拋繡球的不是主君，她不會成親。”
孟辛定定的看著他，啼吟笑道。
“我既然從小就接受訓練出來的暗衛，又怎能做到心思單純，至善至美呢，但凡發現有人想害主子，那麼必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殺無赦的。”
他說得風輕雲淡，仿似在談的不是與殺人有關的，而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無聊話題，是啊，自小接受了那麼嚴格的培訓，該狠心的時候，就必須狠到底。
因為情緒一時的牽動，兩人似乎說了很多平日裏都不會碰的話語，啼吟整理了一下情緒，正色道。
“孟辛公子。”
“叫我孟辛。”
“孟辛，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一個想辦法醫治你的機會。”
“不要。”
常孟辛想也沒想便丟出這兩個，啼吟一愣，實在是想不通他為何這般拒絕醫治，哪怕一絲機會，也不該放棄不是麼？。
“我想試試。”
“醫治我，治不了也罷，治得好也罷，於你而言，都百害而無一利。”
“為何？”
“你知道我身上的毒是誰下的麼？”
宋啼吟看著他，不說話，等待他接下去要說的話。
“我常家一門忠烈，對女帝忠心耿耿，可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慕容鴻見姐姐戰績卓絕、深得軍心，聽信身邊奸佞讒言，深怕姐姐會反叛，知曉姐姐唯一的弱點是我，所以，便從我入手，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宋啼吟往後倒退了一步，有些難以置信。
“你是說，你的毒，是女皇下的？”
“所以這件事不能讓小桐知道，我怕他難受，我每半年就得吃一次女帝手中的解藥，否則必死無疑，她便是就著這個牽絆住姐姐，我雖想過一死了之讓姐姐可以解脫，可又怕沒了我的存在，姐姐她壓根就不想活，好了，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啼吟，我們出去吧，不要浪費時間了，還有正事要做呢。”
“孟辛。”
常孟辛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我還是想要試試。”
常孟辛沒回應，徑自離開了廂房。。
季雲歌在傾城閣後院中當著眾人的麵跳了一遍雲袖舞，而常孟辛不愧是皇城第一舞，香舞公子的名號當之無愧，真的隻是看了一遍便能學會獨一無二的雲袖舞，令眾人咋舌。
“今夜之舉，恐怕會非常危險，辛兒，我會安排兩個暗衛暗中保護你。”
遙遙有些不放心地說道。，常孟辛卻搖搖頭。
“我不需要。”
“為何？晚上可不是鬧著玩的，鳳後三年前便想置六姐夫於死地。”
“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至於暗衛，你還是多派一些去保護六皇女她們吧，畢竟鳳後也不是那麼好騙的，即便不知曉我們的計劃，城門口肯定也會有埋伏。”
“常公子，我很感謝你肯幫忙，但如果因為幫我而使你陷入危險的話，我寧可不走。”
孟辛垂下眼瞼，冷然道。
“你有什麼資格說不走。”
季雲歌一愣，旁邊眾人也因為這句話愣住了，似乎誰都沒料到常孟辛會說出這樣的話，落桐見氣氛有些尷尬，便上前解釋道。
“辛兒可能是覺得六姐一個人要保護兩個不會武的男子和一個小孩，會很辛苦，所以才希望把暗衛都調到你們身邊去，再者，到時候一旦被發現，知曉辛兒不是六姐夫的話，應該不會為難他的。”
“六皇女這邊確實需要謹慎一些，畢竟我們這些人也分身乏術，不出席的話會引起懷疑。”
姚梓修客觀地分析道。，定希握緊季雲歌的手。
“除非我死，否則定會護他們周全。”
“那麼今夜必定是一場大戰，而且看天氣很有可能還會有下雨，萬一下雨的話就更麻煩了。所有人都必須做好準備，到時候阿修你就不要出席了，待在傾城閣負責照顧好身邊的曉芙，其他人不出席可能會引起懷疑，這樣吧，小桐的話就交給念期了，啼吟你帶著小左他們暗中保護六姐，四姐的話不如就近坐也好必要的時候保護一下在台上的辛兒。”
“遙遙~”
遙遙話還沒說完，穆郡郗的聲音便遠遠傳來，遙遙忽然眼前一亮，最近幾天沒怎麼見到這小霸王，怎麼把她給忘了呢！
“郡郗你來得正好，剛好可以幫忙。”
“什麼忙？我聽說你琉璃坊要重新選花魁唉，我真是太有興趣了。”
遙遙把他們的事情大致地跟穆郡郗說了一遍，然後在她還在震驚之中的是時候安排道。
“郡郗你可是想月城的小霸王，又是琉璃坊的常客，所以到時候如果你去要求坐在最前麵最好的位子上觀看候選花魁表演的話，肯定不會引人懷疑，到時候萬一台上出現混亂的話，就由你負責辛兒的安全。”
“哈？敢情你們根本不是要選什麼新花魁？害我白高興一場！”
“現在可不是讓你風花雪月的時候，人命關天，今晚的計劃很重要，不過短短時間鳳後即便加了人手應該也不會很多，畢竟這裏離皇城比較遠。”
“知道啦知道啦，唉，我垂涎已久的花魁，得不到就算了，沒想到以後連看都看不到了，本小姐最喜歡去琉璃坊看你跳舞了，這往後啊，都沒去琉璃坊的動力咯！”
眾人無奈笑笑，季雲歌回以一笑。
“穆小姐謬讚了，這話若放在以前聽到的話雲歌倒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可今日見識過常公子的舞技後，才明白正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跟香舞公子比起來，雲歌那隻不過雕蟲小技罷了，若不是因為眼下形勢不允許，否則定想好好討教一番。”
“哇，你這是第一次對我說這麼多話也。”
穆郡郗說完後轉向一旁靜默的常孟辛，仔細打量了一番，能被選為皇城三公子的肯定都有其過人之處，皇城第一舞，這舞技肯定不用說，但眼前這人之前見到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偶爾不睡覺的時候嘛也不怎麼愛說話。
季雲歌是為人有些淡漠，可常孟辛卻連淡漠都說不上，他根本就是死寂，水眸中毫無生氣，全身上下都透著對萬事可有可無的氣息。
總而言之她覺得，看這樣一個死寂沉沉的人跳舞，應該算不上什麼樂事，會將人的好心情都趕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