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劉稻香嘴角微微上翹,笑著打趣他:“你這般說,若叫娘知曉了,肯定要扒了你這身皮的。”
蘇子燁聞言,伸手輕輕地拭了拭鼻尖,不是麼?!
老枝瑟瑟,塵煙滾滾,馬蹄重踏悶響連綿。
沉寂了一夏的避暑山莊,被這陣陣悶雷重重地轟著,雄獅初醒,四野靜寂。
劉稻香眼裏的那隊輕騎快馬卷著濃塵漸漸遠去,最終與天地幕色相連......
轉眼間,蘇子燁已離開有好幾日了,劉稻香這日倚窗望著落成了光杆司令兒的老樹,心中莫名的泛起絲線哀傷。
“碧玉,今日初幾了?”
“回主子的話,今日十一。”
劉稻香繼續小手托腮倚在那裏一動不動,久到,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成了一尊雕塑:“他走的那日,我記得是初四。”
一轉眼,蘇子燁已經離開避暑山莊有七日了。
平日裏話最少的碧竹開口問:“主子,咱們幾時才回京?”她有些想念姑姑們的嘮叨,想念青絲這位先生在她學廚時,總耐不住性子吼她,說這兒切得不夠好看,那兒又太馬虎了。
她已經開始想念京城裏的一切。
劉稻香回頭笑答:“我也想回京了,隻是,上頭不鬆口,除非是找借口,不然,哪裏又可輕易能離去。”
碧竹聞言微微有些失落。
門簾被人挑起,碧蓮一臉笑意地走了進來,手裏還拿著幾封信。
“怎這般多?”劉稻香微微有些詫異,目光落在她右手拿著的那疊信上。
碧蓮揚了揚手中的信,聲音裏透著歡喜:“主子,好些年,除了夫人與側妃娘娘的,還有青州來的幾封信,有鎮長寫的,有主子的發小寫的,還有一個是巧雲織紡來的,另外兩封,一封是舅老爺的,一封是劉四夫人的。”
劉四夫人指的是胡馨蓮,她的來信裏並無大事,隻說劉旺貴如今已胖到了兩百來斤,在信裏抱怨他太胖,太費料子了,她如今的生意越發紅紅火火,自己的弟弟已成親,多謝劉稻香這個好友費心了,因著這事兒,這青州城有頭有臉的紳士們,也多少賣她些臉麵了,生意也越發做得輕鬆起來。
隨信而來的,還有她夫妻倆為劉稻香三姐妹,以及她爹娘、公公、婆婆準備的一些禮物,說是送她們的中秋禮,胡馨蓮在信上說,因著手中的生意多了,她也越發忙碌,這不,這中秋禮送得有些遲了怕是過了中秋才能收到,又想著劉稻香已去塞外,她便叫人直接送去了府上,隻可惜,劉稻香需得回京後才見到。
“這信怎地來得如此之遲?”
劉稻香拿著胡馨蓮的信翻來覆去的看,都九月中旬,這信才收到。
碧蓮嬌聲答:“主子,奴婢聽那專程送信來的人說,中秋前後,青州往京城來的路上,有一處路段被山洪衝垮了,許是因為這個給耽誤了。”
“多虧這次羅姑姑帶的商隊,因為人貨太多不得不坐船走運河去青州了。”劉稻香不由感歎,人算不如天算。
而劉珠兒的來信,是說自己做到中秋之後,便不再當這巧雲織坊的管事了,新的管事已經全麵接手,她也將帶著孩子們奔赴自家夫君那裏,又說如今自己的嫁妝也添了不少,手中也握了一兩百畝的糧田,信裏已寫明,她與劉稻香在楓葉湖那邊的管事談妥,以後每年的糧食皆運至那邊,再由劉稻香結了銀錢給她。
如此一來,即可不必擔心自家莊子上的管事生反主之心,也不怕銀子落於那些不忠之人手中。
劉稻香細細品味這字裏行間,看完信後,笑道:“珠兒姐姐的字越發寫得漂亮了,整個信讀下來,給人感覺很簡潔明了,想來,這些年鍛煉得她十分幹練了。”
碧玉羨慕的問:“主子,為何主子的發小也好,還是與主子的親朋也罷,怎地個個都學主子的,有了銀子不是買地就是買鋪子?”
劉稻香答:“女子即便嫁人也當自立,要知,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不是每個男子皆如王爺這般!”
若非她自個兒努力爭取,蘇子燁又怎會想到這一層。
說到底,終歸是情至深處愛意濃,方才換來終身不悔。
而遠在連山鎮的翠花,她所寫的信又有些不同,信中吐槽了一把她那不明事理的婆婆,事事都愛強出頭,公公也因此越發愛在外頭尋花問柳,小妾更是一房一房往屋裏抬,原本,她婆婆也要給他夫君納妾的,翠花死活不肯同意,當場言明,若要給她夫君納妾,她便要求和離。
況且她本身又是個勤快的,當年隨劉稻香學養雞喂豬,如今更是在鎮上買下了三個鋪子,縣城裏也買了兩處皆一處二進的小院,以前還有一個養豬的大莊子,她的婆婆顧忌翠花手中的銀錢太多,不願意便宜了別家人,隻得忍著這口氣,不再提這納妾一事。
信上雖寫得簡明,但劉稻香還是看得出來,翠花這些年過得不算太如意,好在她夫君待她還好,隻是性子有些太愚孝了點。
張裕德的來信更不用說了,那自然是與她楓葉湖和莊子有關的一些瑣事,劉稻香越看心情越好。
楓葉湖因著這些年順風順水,如今又往西擴了千畝,累計有三千餘畝丘陵地,做旁的到不大適合,皆讓張裕德叫管事在一些低處挖了些水塘,種上些水浮蓮之類養著,用來喂食那些紅頭雁,如此也能省下不少糧食穀物。
“主子,恭喜了!”碧玉挨著她,也趁機把信看了。
劉稻香拿起那張新地契打量了一番,交給碧玉道:“好生收起來吧!”又覺得自家小舅舅膽兒真大,竟放心把這地契夾在家書裏寄來。
“每年總要添些產業方才好。”她的小手輕輕撫著腹部,這兒已經孕育著一個小小的新生命,為了自己的孩兒,她總要做出些好的打算。
而張桂花的來信不過是尋常的問候,家中也一切太太平平。
錢側妃的來信才是重中之重,她越瞅著臉色越凝重,碧蓮瞧出不對,朝碧玉使了個眼色,碧玉微微攏眉,又暗中朝她輕輕搖了搖頭,這事兒,全看主子願不願意說了。
半晌後,劉稻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腦門子,隻覺腦子裏事情繁雜,如同一團亂線,理不清頭緒。
“主子,要不,奴婢給你按按?”碧蓮眼珠子一轉,一臉討好的看著她。
劉稻香覺得腦門子生痛生痛的,遂讓她過來給自己揉一揉。
“主子,可覺得舒服?”
“嗯!”劉稻香覺得緊繃的頭皮稍稍得到放鬆了,不由舒服地歎氣。
“你這小丫頭片子,跟誰學了這手?”
“還能是誰,自然是側妃娘娘跟前的柳媽媽學的唄,柳媽媽說,側妃娘娘最喜歡她這一手了,對了,柳媽媽的娘家祖先,曾是在宮裏伺候過主子,後來傳了下來。”
劉稻香誇讚道:“這指法不錯,你有心了,碧玉,我記得上回這小丫頭早早瞄中了那一對鑲貓眼石金蝶耳墜,你回頭找出來給她。”
碧蓮連忙歡天喜地的道了謝。
劉稻香又道:“哼,小丫頭還跟我耍心眼兒了呢,不就是想知道信上寫了什麼,拐著彎兒提起柳媽媽,不是提醒我,快些告訴你發生了什麼?”
碧蓮也不怕她,笑嘻嘻地厚著臉皮道:“奴婢謝主子賞,大賞呢!”
“得了,告訴你們幾個也無妨。”
原來,錢側妃的來信裏頭,說的正是前些日子在信裏提起的趙一腿。
錢側妃有些真本事,不過話又說回來,若無真本事,她又怎會鬥得過平王妃,而且,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但生了蘇子燁,更是把他養得壯壯實實,又看著他娶妻,嗯,隻差生子了。
“我婆婆在信裏頭說,趙氏的確是個頗有心機的,她雖是那位倒台王爺的眼線,可也不妨礙她在府裏再找個靠山,她是舞伎出身,小時候教坊裏的管事媽媽見她顏色極好,為了讓她有一個軟香身段,竟用藥壞了她的身子,叫她不得生育。”
不知幾時進來的碧草聽得直驚呼,嚇得小臉蒼白。
“奴婢娘的以前有個玩的好的,也是因為家裏太窮被賣去了教坊,後來,我娘說,再也沒她的消息了,那豈不是......”
劉稻香睨了她一眼,又道:“既然是要送入富貴人家做舞伎,自然是不能亂了血統,貴族們的心,又是很冷很硬,那趙氏因不能生育,趙一腿便把他的一個親兒過繼給了趙氏當兒子,但依然姓趙,言名將來趙氏老去後,由過繼過來的兒子負責摔火盆子,負責每年給她掃墓上香......”
“所以,趙氏才會如此幫趙一腿!”碧玉立馬切中要害之處。
“沒錯,趙一腿在他姐姐麵前一直是個老實而又有些體麵的人,其實,在外頭,扯著平王府的虎皮為非作歹。”
隻不過錢側妃這個婆婆也是個精明的,來了個借刀殺人,她使人把趙一腿在外頭的事捅到了平王跟前。
這還了的,一個不知哪個旮旯彎彎裏冒出來的痞子,竟然說是他平王的小舅子,他呸!
趙一腿很快就落到了平王的手中,他一口咬定自己是酒後胡言亂語,作不得真。
錢側妃在後院得知後,又豈會輕易放過他與趙氏。
一個是與她有仇,一個是與她乖巧的小兒媳娘家有仇。
錢側妃暗中把趙氏是趙一腿親姐姐一事,又給很不巧的暴露給平王知道了。
於是乎,趙一腿的人生,在拐了一個富貴的大彎後,又再次踏上了以前的老路,枷鎖上身,直奔苦寒之地,連帶當初幫趙一腿消罪的那些小芝麻官兒,全都被平王一杆子撲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