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聽到“春宵一度”四個字時,內心十分不快,然而寧流蘇就是寧流蘇,絕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而失了風範。
“若是其他人嘛,自然不值,不僅不值,單是憑這一句話就足以擰下他的腦袋;若是為了先生嘛,那便是值得的!”流蘇回話時,仍是落落大方。雖是以玩笑的口吻,可是言語又帶著真摯,叫人一時都難以看清她的深淺。
斷明微微一愣,怔怔地看了流蘇一會兒,方才笑道:“王妃太抬舉我了!”
說罷,將剛剛泡好的功夫茶遞給了流蘇了,流蘇伸手去接,斷明的手指卻有意無意地蹭了流蘇的手腕一下。流蘇心中一驚:這斷明的膽子也太大了!卻仍是微笑著接過了那杯茶,“多謝!”
“王妃不怕我在茶中下藥,然後奪了你的清白?”斷明的一句話令流蘇送到唇邊的茶杯,停在了空中。
“在這世上之人有誰是清白的?”流蘇一笑,細細啜了一口,讚道,“好茶!”
清白?什麼是清白?流蘇故意將女子之清白理解成世人之清白,老祖宗留下來的話就說要清白做人,可是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得到呢!
“王妃實在令人佩服!”斷明對流蘇倒是頗發欣賞起來,欣賞她的膽量,更欣賞她的智慧。
“過獎!”流蘇品著茶,又很自然地將話題引到了出山上麵。
斷明十分機警,笑著擺了擺手,“此情此景,美人當前,自然該聊風花雪月——”
“先生此言差矣,我已不是未嫁之美人,而是一個小婦人,先生乃是一代賢士,又怎麼會跟一個婦人說什麼風花雪月?”流蘇卻是一眼看穿了對方的用意,“先生不過是不想出山,以此搪塞,當真無趣得緊。”
斷明哈哈大笑起來,“我雖無趣,王妃卻十分有趣。”已經很久沒有人能與他如此暢快相談了,若是早知瑞王妃是個知趣的美人,他就該早些引她上山一敘,也可安撫心中不少寂寞。
“聽說先生會相麵,我倒想問問我是否是有福之人呢?”流蘇有意從對方擅長的事情入手,隻要弄清斷明不願下山的真正原因,那麼一切就都好辦了。
斷明直直地盯著流蘇的臉,露出一絲邪惡而放肆的笑容,“王妃乃是奇女子,光是麵相恐怕不準,還需要摸骨才能知曉。不知王妃可願一試?”
流蘇眸色一沉,目光中頓時聚積起駭人的戾氣,變得銳利無比,“先生為何一再觸及我的底線?難道請先生下山令先生如此為難嗎?”
斷明也收起了戲謔之色,正色道:“不錯,人都有底線!我隻想獨居避世,安靜地度過我的後半生,你們又何必來打擾我的生活呢?若是王妃願與斷明做個朋友,斷明歡迎王妃前來聽琴品茗,若是其他,怒我實難從命。”
流蘇知道斷明是根難啃的骨頭,卻沒料到他難啃到如此程度,仍是很有涵養地微微一笑,說道:“先生拒絕我總該原因。”
斷明回道:“與王妃拒絕我的理由一樣。”
流蘇仍是笑了笑,“如此說來,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斷明斬釘截鐵,“免談!”
流蘇又道:“那先生知道拒絕瑞王的下場嗎?”
不是威脅,而是斷明最大的作用就在於此。有流蘇以及歐陽懌在,瑞王手下根本不缺謀臣。斷明先生能來,那便是錦上添花的好事,更重要的是可以帶動雲西的人才為瑞王所用;如果他不來,就必須殺之立威,也為了防止他為他人所用。
斷明回道:“不過一死,我都已經這麼大年紀了,在這世間多活一日都是賺的,又有何懼?”
流蘇搖了搖頭,“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在威脅先生?不過至少先生隨我下山不用馬上死,若不願隻怕——”
斷明卻不以為然,“早一日遲一日,有什麼區別嗎?與其頭頂懸刀提心吊膽,還不如一刀下來,來得痛快!王妃以為呢?”
流蘇的眸子收了收,“先生就不再考慮一下?”
斷明笑道:“王妃回去隻管向瑞王直說便是,我斷明不是瑞親王該用之人!”
流蘇沉默,這個斷明的膽子倒是大得很,隻要流蘇回去照實對瑞王一說,有哪個丈夫能容忍其他男人對自己妻子的覬覦?更不要說瑞王與她鶼鰈情深,斷明必死無疑!
半晌,流蘇方徐徐說道:“作為雅音良茗的回報,我可以讓先生選擇一種死法。”
斷明哈哈大笑起來,“看來王妃還是沒有把我當成朋友,無妨無妨,既然王妃賜下一恩,那麼我也投桃報李。”
流蘇一挑眉梢,“怎麼給個報法?”
斷明竟大膽地伸手過來,一把握住了流蘇的手腕,“王妃不是想知道自己的未來嗎?”
流蘇見對方欺身而上,言行舉止都十分大膽,心中不禁惱怒,“你不怕我現在就砍了你?”
斷明卻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流蘇的皮膚,雙目直視流蘇的明眸,笑得很有深意,“王妃舍不得!”
流蘇眉頭深蹙,顯然對斷明已經忍耐到了極點,隻是還沒有開口去喊玄雨。流蘇突然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另一支手扶在桌麵上撐起上半身,雙目狠狠直逼斷明,“先生既然如此神明,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呢!?”
斷明卻沒有半分歉疚退縮之意,反而落落大方,“隻為見王妃玉顏,死而無憾!”
流蘇十分吃驚,“你特意在這裏等我?你知道我一定會來?”
斷明將流蘇的手腕握得更緊,邪痞一笑,“我不但知道王妃一定會來,還知道王妃的未來!”
流蘇微微咬牙,“說!”
斷明正要說話,就見玄雨衝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朝斷明打了過去,斷明竟然一連躲過了玄雨的三招,還趁機在流蘇的耳邊留了一句話,才被玄雨瞬間擊倒,束手就擒。
“王妃!”玄雨把斷明綁了個結實,然後才來向流蘇請罪,“屬下保護王妃不力,請王妃責罰!”
“不是你的過錯!”流蘇擺了擺手,她還在思索斷明剛才的那句話,並不可思議地望了他一眼。
事後瑞王聽得玄雨說了全部經過,大為吃驚,震怒不已,“枉我這麼看得起他,把他當成賢士,卻原來是個色中惡鬼!竟連我的女人都敢動心思!殺,斬立決!不,淩遲處死!”
瑞王本還想著若是流蘇勸不動這怪胎,他就親自出馬,威逼利誘,是人總會有弱點,他倒不信勸不了這斷明下山。沒想到他竟對流蘇如此無禮,連她的便宜都想占,瑞王越發對愛妻深感愧疚。都是因為他,流蘇才會受這樣的罪!
流蘇卻極力勸瑞王冷靜,“他確實不聽話,不馴服,便是殺了他也不為過!可我總覺得這個斷明不簡單,我們是不是遲些時候再說?”
龍鴻煊搖頭,怒火難消,“若是他沒有對你無禮,或許我還能容得下他。可是他竟敢覬覦你,我非要殺他不可!立即!馬上!”
流蘇溫柔地撫著龍鴻煊的胸口,柔聲道:“鴻煊,殺人必會遭到反彈,我們還是……”
龍鴻煊卻已經打定了主意,他甚至可以允許別人覬覦他的王位,他的性命,但他決不允許有人覬覦他最愛的流蘇!
他說道:“反彈隻是暫時的,若不殺他,其他人有樣學樣,那我們遭到的就不僅僅是短暫的反彈了,而是長久的不馴服。蘇蘇,我們沒有這麼多時間可以浪費!”
流蘇隻好點頭。她對自己的能力一向有清楚的認識,有些事情力所能及,有些事情積極爭取,有些事情則隻能無可奈何。她再厲害,也不是無往不利的,就像她不可能說服韋家一氏與她和平共處一樣。
有些人,如果不能成為盟友,就隻能變成敵人。包括她與龍鴻煊也是如此!隻是,她總覺得斷明這個樣透著邪氣,邪在哪裏,她一時還說不清楚。
龍鴻煊見流蘇良久不語,問道:“蘇蘇可是覺得可惜?”
流蘇歎了口氣,目光甚是堅定,“此鬼才不能為我所用,就必須殺之以保萬全!隻是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如果我是他,能算得出自己有此一劫,我一定會逃,不會留在這裏等死!”
而且憑斷明的武功應該不在玄雨之下,不然也不可能那些輕易地避開玄雨的前幾招進攻,可是他為什麼要束手就擒呢?
龍鴻煊見流蘇對這斷明如此高看一等,心中莫明的有些難以言明的滋味,流蘇最大的本事便是識人,而這個斷明竟是連她也看不透的人,實在不能不讓他也跟著好奇起來。他向流蘇道:“聽聞他還對你說了一句秘密話,是什麼?”
流蘇微微一怔,龍鴻煊從來不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更不過為一個將死之人的一句話而感到好奇。因為那人就要死了,他說的什麼都已經無關大局。
不過,流蘇還是回答了他,“他對我說,你一定會問他說的這句話是什麼。”
龍鴻煊微微皺眉,“什麼?”
流蘇回道:“這次我們真的遇到了對手,以往我們遇到對手的時候,就可以把握對主的所思所慮,再不濟也能摸清一個大的方向。可是這一次,被對方看透心思的人,是我們!”
龍鴻煊輕哼一聲,“他還有此等本事,當真是個奇人。”
流蘇便道:“反正他都要死了,夫君何不去牢裏會會這位奇人?”
龍鴻煊奇怪地打量了一下流蘇,回道:“我怕我去了就想擰斷他的脖子、剁掉他的手腳,還是算了吧!若是蘇蘇想再去見他,去便是了。”
流蘇嗤嗤一笑,一下子抱住龍鴻煊的腰,望向他的臉,“我怎麼聞到一股醋味啊?你真的放心我再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