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牙被突如其來的濃重血腥給嚇到了,縮在流蘇懷裏瑟瑟發抖,還發出嗚咽的叫聲。顯然它記憶深處最痛苦的東西被翻了出來,雖然那時它還很小,連眼睛都沒有睜開。流蘇捂住它的眼睛往車廂內仔細看了看,很快輕歎一口氣,“都死了。”
寧府的侍衛武功弱又沒有價值,難逃一死,而奢香找來假扮她的人,不會出賣他們,即便戰死也不會讓他們得到一點線索。
“到底是什麼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開殺戒!”青竹氣恨難平,從馬車的受損程度來看,即便是她也沒有把握在這樣的攻擊下護著流蘇全身而退。她握住了流蘇的手,“還好不是你。”
“不!就是因為他知道這裏麵的人不是我,才會痛下殺手!至於是什麼人?”流蘇眉心一擰,“我也不知道,韋皇後、國師、惇王都有可能,我隻能說這些人都是背著皇帝做的。”
皇帝為了控製流蘇的外祖父,把整個空鳴山團團圍住,若是皇帝做的大可把直接馬車丟到山下,那樣震懾的效果更好。現在幕後之人隻是把馬車拋到去空鳴山的必經之路上,顯然不想讓皇帝知道這件事。
青竹又問:“他們是惱羞成怒?”不然,怎麼能下這麼狠的手!
“他們是想嚇破我的膽子。”流蘇的嘴角勾起冷芒,那些人以為她的膽子是用紙糊的嗎?錯了!她的膽子是用千年的玄鐵打造的,隻要她一息尚存,就會把那些人殺伐殆盡!
流蘇揮揮手,“走吧。回去好好安撫他們的家眷。”他們也是人哪,也有父母妻女,家人還盼著他們回去過年呢……
來到空鳴山腳下這一路,青竹與車夫都耷拉著腦袋,連雪牙也不鬧騰了,隻乖乖綣縮在流蘇懷裏。
馬車隻能到山腳,下了車,車夫與青竹把車上的東西都卸了下來,這些吃的用的都是奢香按流蘇的要求準備的。當年流蘇母親死後,歐陽老先生與寧正陽撕破了臉,發誓永遠不許寧府的東西進他的門!這“東西”包括了寧正陽本人,隻有流蘇不在其列,他親手養大的外孫女,當然是人,怎麼也不能算作“東西”!
“走吧,上山。”流蘇望著彎彎曲曲的崎嶇山路很是懷念,她在這裏住了整整五年。山上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得很。
大部分的東西都由車夫挑了上去,青竹拿著一些較輕的吃食,流蘇一手抱著雪牙,一手拎著它的小狼窩。一路默默無言,氣氛凝重,流蘇終於忍不住道:“怎麼了?都開心著點呀,咱們是來陪外公過年的,不是給他人家送終!待會兒全都給我笑著進門!”
青竹與車夫嗬嗬做了一個苦笑。流蘇搖頭,“這麼點小風浪就嚇著你們了?放心,來的時候他們沒敢要我的命,回去的時候依然不敢!”
因是爬慣了的,所以流蘇他們很快就到了山頂。遠遠的,流蘇就看見一個掛著老煙杆、身著粗布衣服、頭發與胡子都花白的老人在門外張望,滿是期盼,滿是擔心,還是時不時揉一揉昏花的老眼,生怕孩子來了他沒看見。
流蘇心頭一暖,向車夫叮囑道:“待會兒,你把東西挑到門口就可以了。今夜辛苦你去柴房湊合一晚,我和青竹會幫你收拾幹淨。”
車夫點頭,明白歐陽老先生不喜歡外人。流蘇吩咐道:“都給我笑!”然後高喊了一聲,“外公!”
老頭聽到這一聲熟悉的外公,直懷疑自己聽錯了,忙揉揉眼,卻見一隻雪白的小狗奔了過來,討好似的對著他搖尾撒歡。這種地方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多出一隻小狗的,一定是外孫女回來了!
老頭心裏那個高興啊,可是真見到了流蘇也是故意把臉一冷,“走了這麼久,你還知道回來呀?”
流蘇在的時候不覺得,這小丫頭皮得很,三五天見不著麵也是常有的事,歐陽懌從來不擔心,知道她又跑到山上去瘋去野了,甚至連著幾天都看到她,還覺得煩呢。可是這小東西真走了好幾個月都不回來,他的心裏頭就不是滋味了,空落落的,好像丟了什麼要緊的東西一樣。
流蘇上去一把抱住歐陽懌的胳膊,撒嬌道:“走了再久,蘇兒也是歐陽老先生的外孫女啊,也得回來陪外公過年啊!”
歐陽懌很嚴肅地摸著花白的胡子,把大家都嚇得不敢亂動,才突然咧嘴一笑,“算你還有良心!”
流蘇搖頭,真想象不到她外公年輕時那樣一個剛正肅然的人,到老了竟越來越有老頑童的跡象了。
青竹與車夫也與老先生打了招呼,青竹老先生是認識的,見到了也十分高興,車夫則很識趣,放下東西就乖乖去了柴房,他是行伍出身,行軍打仗的時候什麼地方沒睡過,冬天能有一間帶灶的柴房睡就已經很好了。
流蘇又隆重地介紹了一下雪牙,雪牙搖頭晃尾地叫了兩聲。看看,看看,還是她的雪牙最聽話,叫得多歡快,哪像青竹與車夫心事重重的,笑得比哭都難看。
“這……這是……”歐陽懌仔細看了看跟前的小白狗,才發現這根本是頭小雪狼,很是吃了一驚!
“就是蘇兒跟您說的那隻雪狼,可愛吧?”流蘇邊說邊扶著歐陽懌回屋。外麵冷,外公的身體雖然還算硬朗,但也經不起長時間吹冷風,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
流蘇與歐陽懌之間是有信鴿聯係的,當然他們知道這信鴿一定會被皇帝的人截下先看,所以信上也隻會說些家長裏短的小事,比如流蘇請教應該喂養幼狼之類的。如果遇到這種事流蘇反而放著歐陽懌這樣一個活百科不用,倒顯得不正常了,更讓皇帝起疑。
“可愛?再大一點就能把你一爪子拍扁了!這是一隻雪狼王的幼崽,怪不得國師這麼看中它!”歐陽懌學多博廣,才傾天下,別人認不出來他卻是能一眼看破。
“雪狼王?”青竹終於笑了起來,“那咱們雪牙還是個雪狼小王子呢!”
雪牙很神氣地昂了昂頭。歐陽懌搖頭道:“它若是在雪狼群裏長大,還有可能成為新一代的雪狼王,落到你們手裏,怕隻能當一隻看門狗了!”
雪牙很不服氣地叫了一聲:我是狼,不是狗狗!
流蘇安撫地摸了它一下,“沒那麼糟吧,外公?”
老頭眨巴了一下昏花的老眼,答道:“是沒那麼糟,它的力氣比狗大多了,你又多了一頭看門的狗熊!”
“外公!”流蘇心想,你要不要這麼損嘛!“我記得您以前說過,十七年前,南宮大將軍第一次挫敗西蠻與東狄聯軍的時候,就是依靠雪狼族群的幫忙!狼群與我軍配合默契,從而創造了軍事上以一勝百的神話!”
歐陽懌摸了摸他的老煙杆,十分惋惜道:“雪狼雪狼,萬獸之王,隻有在雪山之中,它才能成為真正的王者。就算是雪狼王的幼崽資質天成,也還是需要大自然的教化。人是無能為力的,更何況雪狼群都被國師滅得差不多了,不然他也抓不到雪狼王的幼崽!”
他萬分痛心地看了雪牙一眼,“隻怕萬獸之王的雪狼要從此絕跡,成為傳說了。”
青竹急了,“那我們現在就把它送回雪山去,應該還來得及!”
歐陽懌難受地擺擺手,“沒有狼群,就算它是雪狼王的幼崽,也是活不久的。更何況國師會讓你們把它送回雪山嗎?”
青竹的眉頭皺到了一起,“那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歐陽懌歎息一聲,“除非南宮綽能——”
“什麼?”流蘇與青竹異口同聲。
“哎喲,我老糊塗了,忘記要說什麼了。”歐陽懌竟裝起失憶來,還急忙轉移話題道,“蘇兒,你們一路來累了吧,外公給你們做飯吃去。”
流蘇怎麼可能讓他一個老人家忙?趕緊帶著青竹拿著吃食下柴房了,留了雪牙陪老頭玩。車夫的動作倒是挺快,已經用稻草給自己鋪了個舒服的窩,流蘇讓青竹給他拿了枕頭被子。車夫劈柴燒火,青竹揮劍斬瓜,流蘇雙手齊上,左翻右炒。
“小姐,南宮綽是誰?”青竹偷偷在流蘇耳邊問。瞧歐陽老先生的模樣,定是有一段傷心往事。
“你知道雲蒼開國的三位閣老嗎?”流蘇問。
“知道!”青竹數了起來,“一位是歐陽老先生,你的外公;一位是寧老相爺,你的爺爺;還有一位是被滅族的南宮大元帥,是你外公最好的朋友。”
“南宮綽是大元帥南宮詢的女兒,大將軍南宮縝的妹妹,也是人們常說的那個‘醫仙綽綽’。”流蘇為了得到這些信息,幾乎動用了奢香樓全部的力量,因為在歐陽懌麵前,南宮家是一個很深的忌諱。
十七年前南宮一族的滅族慘案,是他心中永遠的痛!當年那場大禍來得太快,南宮全族一夜之間被抓,連南宮詢尚在繈褓的孫子都沒能幸免,南宮綽還是得了宸後的幫助才僥幸逃了出來。皇帝派出追兵緊追不舍,南宮綽逃到歐陽懌門下,歐陽懌竟不敢收留,給了她銀子打發她走,最終南宮綽被抓斬首!
世人都道歐陽懌軟弱無情,連老友最後一點骨血也不肯相救。可是外公也有他的不得已,他縱然不怕死,也要保護他的妻女。誰敢提著全家人的腦袋,與朝廷作對?哪怕知道他是冤枉的,當時最明智的做法也是明哲保身啊!
流蘇知道的也隻有這麼多了,她費盡心力得到的信息不過九牛一毛,當年情形到底怎麼樣,隻有她外公最清楚。可是外公太固執,又太聰明,流蘇怎麼都撬不開他的嘴。然而現在流蘇在京城刀尖搏命,任何一個信息都有可能關乎生死,她需要知道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