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府,下人院。
仆人丫環們仍如往常一樣忙碌著手裏的活計,可相府外隱隱傳來的炮竹聲與鑼鼓聲卻令空氣裏無端端生出一絲詭異來。幾個丫頭小廝忍不住趁著幹活的空檔聚在了一起,壓低了聲音議論著:
“二夫人趁著老爺和老太君今天不在家,要把二姑娘給嫁了!聽說二姑娘是死去的大夫人生的,大夫人死的時候二姑娘還很小呢。”
“怪不得被趕去鄉下好幾年,就算得了天花也不用養那麼多年呀,肯定是老爺把她給忘了。好不容易接回來,這才幾天工夫,就被當成丫環嫁出去了。真可憐!”
“要是嫁給一般人還好,嫁的可是‘鄭一腳’啊!就是那個一腳把老婆和老婆肚子裏的孩子都踹死的老屠戶!”
“啊?就是那個轟動京城的‘鄭一腳’啊,他都五十了吧?便是家裏再窮人長得再醜,也沒哪個女人願意跟他呀!”
“唉,真是可憐了二姑娘,還沒及笄呢,那麼水靈靈的一個人,脾性好,氣度也好,根本不像是從鄉下來的,真要跟了“鄭一腳”……”
“都圍在這裏躲懶,不用幹活了!?看來是太久沒收拾你們,一個個皮子發癢了!”
凶神惡煞的聲音出自一個長相清秀的姑娘,名喚如錦,不足二十歲卻已是一等的丫環,又仗著在二夫人跟前得寵,隻要一輪到二夫人當家,就成天耀武揚威的。下人們恨她恨得半死,可是又很怕她,都在背地裏罵她是“小母狗”。
下人們一個個垂著腦袋嚇得直哆嗦,方才他們都在同情二姑娘,不就是變相在罵二夫人狠毒嗎?要是如錦告到二夫人麵前,他們最輕也得挨頓板子。
“如錦姐姐的話都沒有聽到嗎?還不快去幹活!”跟在如錦後麵的是丫環梧桐,模樣做事都強過如錦,更難得的是心地極好,隻因她是老太君指過來幫著二夫人管賬的,不受二夫人待見,硬是被如錦踩過了一頭。
下人們見梧桐為他們開脫,心中感激,慌忙散開了。
如錦豈肯便宜別人去做好人,張嘴要罵,卻聽梧桐笑道:“如錦姐姐是最有氣量的了,才懶得跟他們計較呢。還是辦正事要緊,不是?”
如錦張了張嘴,到底不敢耽擱二夫人交待下來的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姑奶奶這會子有事,回頭再收拾你們!”
她又狠狠瞪了下人們一眼,瞧著他們戰戰兢兢奔走幹活的模樣,才得意地一扭腰肢,朝一扇些許掉漆的木門走去。也不敲門,直接一腳踢開,人還沒進屋,尖利的聲音就先在屋裏響了起來:
“我說你好了沒有啊?又不是嫁給什麼達官貴人,也要拾掇這麼久?新郎官可都等得不耐煩了!”
鏡子前正在扣新娘嫁衣的女孩就是寧流蘇,星眸點漆,櫻唇綻紅,雖隻有十四歲,已頗具麗人之姿。在左相府內,除了二夫人親生的大小姐寧流雲略勝一籌,再無其他小姐能與之比肩。
“就好了,還求如錦姐姐再通融一會兒。”流蘇柳眉微鎖,星眸戚戚含淚,仿佛經不住命運輕輕一握的柔弱模樣,可她的眼底卻迅速閃過一絲他人難以捕捉的狡黠。
“喲,你還不樂意呀,真當自己是相府的二小姐,能配個王孫公子啊?”
如錦當即跳了出來,把剛才沒撒完的氣統統撒到流蘇的頭上,“我告訴你,別做夢了!以為三夫人求老爺把你接回來,你就能跟大小姐比肩了,我呸!你也不端盆水照照,不過是個鄉下的燒火丫頭罷了!二夫人肯把你嫁給一個殺豬的,那都是看得起你……”
她越罵越難聽,流蘇卻連大氣都不敢出,站在一旁垂首聽著,肩膀微微顫抖,似在極力壓抑著泣聲。
梧桐實在看不過眼,忙噙著笑勸如錦道,“如錦姐姐快別生氣了,生氣可對皮膚不好。我瞧她笨手笨腳的,一時半會也拾掇不好,惹急了二夫人還得咱倆擔待。不如我留下來給她梳頭,如錦姐姐去喝口茶順順氣,可好?”
如錦很是不願,她欺負這沒娘的小姑娘正是帶勁的時候,可一想到二夫人的脾氣,不禁脊背冒出一股寒意。
她橫了流蘇一眼,甩著臉子對梧桐道:“那你可快著點,我可不想被這死丫頭連累!”然後扭著腰肢出去了。
梧桐這才收起卑微的笑容,心裏無限憐惜地拉過流蘇的手,安慰道:“二姑娘別哭了,小心傷了身子。有時候,老天爺就是這麼不公平,咱們又有什麼法子?”
饒是她這般有能耐懂分寸又得主子器重的奴才,在相府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更何況一個失去了親娘護佑年僅十四歲的小姑娘,老爺不疼老太君不愛,又沒有母族勢力撐腰,那下場真是比很多下人都慘得多!
梧桐見流蘇捂著臉,哭得好不傷心,心裏更加難受。可她又能怎麼辦?她不過是個連自己性命都左右不了的奴才罷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急忙掏出二夫人賞下的銀錢塞到流蘇的腰間,警惕地壓低了聲音,“二姑娘,我待會兒讓媒婆盡量在外麵多繞些路,你若能是能逃就逃吧!”
逃?雙掌覆蓋下流蘇的嘴角狠厲的一提!
以為她還是前世那個任人擺布受盡欺淩仍與人為善的寧流蘇嗎?哼!從五年前她在自己身體裏重新活過來的那一天開始,她就馬不停蹄地撒網布局。這一世,她會握緊剔骨的尖刀,狠狠地手刃前世的每一個仇人,一刀又一刀,直至他們流盡最後一滴血,受盡折磨而死!
這一天,她可是等了整整五年,又怎麼舍得逃呢?
抬起臉,猶掛著濕痕的小臉上沁出一絲暖意,“梧桐姐姐是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