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姐姐？”
“是，是我，我來救你了。”
阿依努嘴角應該是被人狠狠咬過，破損了一大塊皮肉，但她仍費力的扯出了一抹笑，手指輕輕攥住了蘇淺的衣衫，“你是來救我的麼？”
“是，我帶你回家，你爹娘還在等你回去。”
“回不去了。”阿依努的手無力墜在了地上，神情麻木，“姐姐，你殺了劉三，好麼？”
蘇淺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一些，“好，都聽你的，我先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
“不回了，姐姐，我不回了。”阿依努撐著爬了起來，將脖子上的一塊玉佩地給了蘇淺，“這是爹爹給我的，麻煩你替我還給他，就說我死了吧。”
“別說這種喪氣話，不就是，不就是被……那總好過丟了性命不是麼？樓蘭的女子，即便是嫁過人也能另加夫君，姐姐一定會替你找到世上最好的男人，讓他來娶你。”
阿依努抬起臉，豆大的淚珠從眼眶滾落著，那雙像是寶石般藍幽幽的眼眸裏透著蝕骨絕望，“阿婆說過，成婚前失去貞潔的女子，是不被世俗原諒的，即便我回去，也不過像是笑話一樣，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姐姐，你走吧，別勸了。”
這樣自輕自賤的話，讓蘇淺心裏騰起了一股怒意。
她伸手捏住了阿依努的下巴，怒斥道：“我也沒有成婚，也已經失了貞潔，難道我也要去尋死麼？阿依努，你爹娘養你這麼大，若聽到這種話，該如何想？”
阿依努呆愣愣的看著蘇淺，“你沒有……”
“是，我沒有成親，阿鈺隻是我的未婚夫，按照天樞的律法，我應該被綁在豬籠裏，丟到湖中淹死，可那又如何？我這具身子是我自己的，不是旁人的，貞潔與否又幹他們何事？你若自輕自賤，他們也隻會在你身上踩一腳，吐一口吐沫，可你若挺直脊梁做人，他們就會閉上自己的嘴！”
“姐姐，你能帶我離開這裏麼？”這裏對於她而言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每多待一日，痛苦就會加劇一日。
“好，我帶你離開這，我們去中原。”
阿依努臉上總算露出了一抹笑，她撲進了蘇淺懷中，片刻後哭的竭嘶底裏。
蘇淺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沒有開口勸慰，任由她發泄，等她哭累了昏厥過去，這才把人抱了起來，“阿鈺，我先帶她回去，這裏就交給你了。”
南宮鈺頷首，“好。”
帶著懷中暈厥過去的小姑娘一步步走出了這處宅子，蘇淺已經分不清流到嘴角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一刻，她終於清清楚楚的明白，懷裏的小姑娘並不是那個穿著樓蘭服飾，站在沙丘上朝著自己笑的阿依努。
阿依努她曾那麼努力的活下去，就像是生長在幹旱大漠裏的一株仙人掌，曆經了風吹雨打和風沙吹拂，依舊堅強的屹立在那裏。
若是她遭受了這樣的事，一定會堅強的活著，而不是選擇自輕自賤，更不會用死亡求一個解脫。
強忍著悲痛把人帶回了客棧，木和唐雁正在樓下喝茶，見蘇淺滿身是血的走進來，嚇得趕緊站了起來，“這是怎麼了？”
蘇淺搖頭，“木，去準備一個房間，再讓小二送些熱水上樓。”
“是！”
房間內。
蘇淺仔細的替阿依努清洗好身子，又替她換好了衣衫，這才走了出去。
唐雁似乎已經在門外等候了許久，見她神色疲憊，欲言又止道：“蘇淺，方便說幾句話麼？”
“嗯，去我房間吧。”
兩人回了另一間客房，唐雁替她用毛巾擦了擦頭發，詢問道：“蘇淺，你打算把阿依努她們帶回京都城？”
“沒錯。”
“唉，蘇淺，其實我覺得這樣並不妥當，阿依努如今十三歲，又是樓蘭人，你將她帶回中原，一切事物都得重新學著接受，她會越來越依賴你，往後不論是生計，成婚，她的爹娘，這一切的一切都得靠你來操持。鬥米養恩，擔米養仇，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她們對阿依努的了解並不多，實打實算起來也不過是一麵之緣。
這孩子性情確實直爽，但經曆了這樣的事，心境難免會發生變化，若以後變得難以言喻，那受罪的隻會是蘇淺。
蘇淺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聲音有些沙啞，“我明白，可……”
“你對她所有的不舍和憐惜都是因為從前的阿依努，但她並不是，若是一個聰明人，利用好你的同情心為自己謀取利益，這是很致命的。”
“她不會。”
“你怎知不會？人心是世上最經不起猜測的東西，我若是你，會給她足夠的銀兩，將她與她的母親送去樓蘭另一個村子，在那裏一切都會是她熟悉的，這不遠比去中原更妥當麼？”
蘇淺細眉輕蹙，“我會考慮考慮。”
“嗯，那你換身衣服歇會兒吧，我先回去了。”
“去吧。”
門被關起，蘇淺很想直接趴桌上睡一覺，可她衣衫上還沾著血水，隻得先沐浴一番。
泡在溫熱的水中，蘇淺聽著窗外的滂沱大雨，感覺到了說不出的沉重與壓抑。
其實唐雁所說的道理她都明白，阿依努已經成了她心裏的一根刺，或者說是一個夢魘。
無論是趕赴樓蘭皇城殺皇後也好，如今救下這個與她名字一樣的小姑娘也好，說到底，都是為了減輕自己心裏的負罪感。
可她人已經死了，也什麼都感覺不到，自己做這麼多，到底是為了補償誰呢？
昏昏沉沉間，身後忽的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蘇淺並未回頭，輕柔的將脖子靠在了浴桶上，“阿鈺，人已經殺了麼？”
“嗯，所有人，都殺了。”如今那處宅邸，應該已經成了個煉獄。
“嗬，原本還打算把人送走的，如今還是殺了，可見計劃遠遠比不上變化。”
南宮鈺眸色溫和，“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不必想太多。”
“很好了麼？可我卻覺得遠遠不夠，我如今一合上眼，滿腦子都是大漠孤墳，阿鈺，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