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賜的胳膊還被宋知孝鉗製著,逃離不得,此時隻感覺一道涼風順著脖頸直接灌進去,一直吹到腳底板。
比剛才宋知孝講的戰場上的事情還讓他害怕,他張嘴就想叫娘,卻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打中了,連個聲音都發不出來。
還以為自己失了聲變了啞巴,頓時麵無土色,失措的看向宋知孝。
宋知孝卻知道是怎麼回事,江一寒讓李天賜做了啞巴,正和他意,拎著人走到江一寒的身邊,朗聲說道:“江兄,這是我親表哥,資質天分遠勝於我,更有心報效國家社稷,你可千萬用心些教。”
人吃的太飽了,挨著舒服的地方,總容易睡得很實誠。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李東平夫婦以及李東安才一直沒有醒過來。
宋李氏躺在炕上,聽著旁邊的呼嚕聲,煩躁的閉上了眼睛。
綿娘已經從江一寒口中知曉當今天子口頭上已經應允了江一寒的事情,聖旨正在後麵走著。
至於什麼樣的聖旨,江一寒卻沒說,不過這個男人心思縝密,這方麵也無需綿娘操心。
她帶著寶丫在屋子裏做豆腐。
外麵的宋知孝躺在門板上,悠閑的看著江一寒“教導”李天賜。
李天賜被點了啞穴,有苦說不出,江一寒迄今為止用心教導過的也不過就是宋知孝跟宋知恩兩個人,關於“授徒”這個人是沒有多少經驗,也沒有那麼多的耐心,對方如果不是綿娘的一對兄弟,他也不願意浪費精力。
可是他是暗衛營出來的,又在軍隊裏待過,磋磨人的手段卻是無師自通的。
晝長夜短,寶盛天擦黑就出來了,到宋家的時候天邊才有魚肚白,一進院看到這架勢嚇了一跳,喝了兩碗豆腐腦,壓了驚之後,將李天賜當猴看了半天才走的。。
清晨李東平夫婦跟李東安被叫起來吃早飯的時候,三個人先是看到了院子裏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看著人穿戴不俗,腰間又掛著寶劍,就想問宋知孝這是誰,可還沒等開口就看到了精神萎靡的兒子站在院子裏紮馬步的樣子。
這還不算,腿上還綁著沙袋,兩條手臂上吊著水桶。
江一寒神色冷峻的立在一旁,一旦發現李天賜的手臂有下垂的跡象,就會繼續往水桶裏添水。
如果灑出一點,則要加上雙倍的水。
李天賜顯然是有點承受不住這樣的刻苦。
僅僅三個時辰的時間,他已經眼眶發青,嘴唇哆嗦,渾身打顫。
幾個人嚇了一跳,連忙圍過來想要將水桶沙袋從兒子身上挪下去。
李韓氏更是大呼小叫的一個勁的問是怎麼回事,對兒子的關心甚至讓他們暫時忽略了院子裏忽然多出來的陌生人。
李天賜的穴道早已經解開了,不過他現在累得說不出話來,也不敢輕易說話,甚至不敢多看自己眼前的男人一眼。
這個姓江的,身份不明,姑姑跟表弟卻對他很信服,尤其是姑姑,一聽他要教導自己,竟然是連問都不問了。
明明是一個半夜翻牆上房的賊子,宋知孝不僅不將他趕出去,綿做出來的第一碗豆腐腦還直接端給了他。
他當時又困又累又餓,竟然沒人問問他要不要吃。
一碗豆腐腦沒什麼好吃的,可是李天賜在家裏當慣了小霸王,家裏有什麼好吃的,都要先可著他來,第一次遭受這種冷遇,他不僅是不習慣,甚至還很生氣,可是他又不敢生氣。
甚至不敢多看綿娘一眼,自己的目光隻要稍在綿娘的身上停留一會,這個男人的一雙帶著殺氣的利眸就會看過來。
在那樣的目光中,李天賜總感覺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魚一樣,被刀壓著,滿滿的被遏製住呼吸。
他不得不收回目光,這也是他為什麼一直老老實實的原因。
插在門框上的匕首讓他心有餘悸,致使他總有一種感覺,宋知孝可能不會把他怎麼樣,這人殺起人來卻絕對不會手軟的,甚至不怕對誰交代。
所以,即使是穴道被解開了,他也不敢隨便發出聲音。
江一寒懶得應付這幾個人,宋知孝乖覺的走過去,主動承擔了這份差事,笑著解釋道:“舅舅舅媽沒聽到嗎?昨天表哥可是說了,他要練好功夫,跟我一起上戰場的,他要闖出一番事業來!”
幾個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這話的確是之前李天賜說過的,也是他們的打算。
想要靠著宋知孝的關係讓兒子也能出人頭地,可不是這樣的出人頭地啊。
“你表哥怎麼能吃得了這樣的苦啊!”李韓氏說著就要將兒子手臂上的水桶拎下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本事要是不夠硬,上了戰場,可是隻有送命的份!”
宋知孝涼薄又無情的闡述著事實:“這跟戰場上比起來,隻是小兒科而已!”
“那也不行,你是你,我兒子可不能受這樣的苦,他從小嬌生慣養的,可是我們的心頭寶。”李韓氏將水桶拎了下來,轉頭看著宋知孝:“我不知道你究竟打著什麼主意,不過我兒子要當官,你能幫就幫,不能幫就直說,何必這樣磋磨人?”
“就是,大郎,天賜再怎麼說也是你表哥,這可是咱們老李家的獨苗,你這個當弟弟的,不說不幫他,怎麼還能調理他呢?”李東平咬定宋知孝這是在整人,看著自己的兒子,十分心疼,也連忙去幫忙。
“這怎麼能是磋磨人,你們也去打聽打聽,戰場上哪一個人不是這麼挺過來的?再說了,這難道不是表哥願意的麼?”
李東安同樣不讚成的看著宋知孝:“大郎,話不能這麼說,要是天賜真的需要像你——軍營裏的那些士兵一樣,我們也就不用來找你了!”
就是因為宋知孝當了官,他們覺得有捷徑可走,才動了這個心思的。
為的就是這個自己看不上眼的靠山。
宋知孝知道他們動的就是這個心思,不過卻還是很意外,有人能把這樣的話說的冠冕堂皇。
如果換做是以前,他說不定早就已經虎著臉將人趕出去了,現在卻還能笑的很和氣,目光在剛剛推開門的阿娘臉上飄過,誠心誠意的說道:“該說的話我昨天已經說過了,看起來越是好走的捷徑,就要擔著越大的風險,可惜了,我不是皇帝陛下,這個大腿不夠粗,你們也抱不住,真的想要建功立業,隻能靠著真本事。如果沒有真本事,就算是給你個元帥當,也不過是上趕著送人頭罷了!”
他說到後麵神色卻嚴肅了下來,臉上仿佛是結了一層霜。
兄弟們最恨的就是這種人,屁大的本事沒有,屍位素餐,好在段不嚴軍紀嚴謹,他的軍隊裏沒有這種混吃等升官的貨。
宋知孝心中對段不嚴極為推崇,對這個人的崇敬甚至是超越了皇權的威壓,自然不喜歡這樣的人,甚至將這視為一種恥辱。
若不是顧忌自己的母親,現在這一家人早已經被他趕出去了。
李家的幾個人神色訕訕,宋李氏依舊是沉默而複雜的表情。
領教過他的厲害,李家的人也不敢真的惹怒他,隻能不甘心的轉過頭去,繼續幫李天賜減輕負擔。
“娘欸,你別動,別動!”李天賜連忙製止自己的老娘,他偷眼去看江一寒,江一寒麵無表情,他哪敢讓父母將水桶拎下來。
甚至不得不承認宋知孝說的是對的,這一切都是自己願意的。
“我想了,我要是能吃得了這樣的苦,就去試一試,若是不能,我也不想去送死了!”他心如死灰,知道自己是一定不能去了,隻是不知道這樣的苦還要受到什麼時候。
聽他這麼一說,李韓氏心疼的不行,連忙說道:“不去了,不去了,就算是給咱們一個駙馬做,咱們也不去了!”
“阿娘!”李天賜尖叫一聲,嚇了李韓氏一跳。
“你怎麼了?一驚一乍的!”
宋李氏看出來了是怎麼回事,拄著拐杖走到了幾個人中間,看著江一寒笑道:“小江。”
江一寒言簡意賅:“可以了!”
李天賜終於敢將水桶放下來了,隻是在碰觸到江一寒的目光的時候,去解沙袋的手又縮了回來,甚至心虛的對江一寒扯出一個笑容來。
恭敬地向是一條哈巴狗,就差跪下來謝恩了。
他覺得自己就是那魑魅小鬼,偏偏遇見了江一寒這個鍾馗,簡直是無所遁形。
兒子這樣的小心恭敬饒是李韓氏再怎麼粗心大意,也該注意到江一寒的身上了,她不知道這突然多出來還讓小姑子這麼客氣的人是誰,偏偏宋知孝又一直不說,看著這人的樣子也不好惹,跟丈夫小叔子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她扶著兒子坐到凳子上之後,隻能壓著火氣笑著問宋李氏。
宋李氏蹙了蹙眉頭,看了看江一寒,正要開口。
宋知孝卻搶先一步,介紹了江一寒的身份,官職,和來曆。
然後在李家人驚訝的目光中笑眯眯的說道:“這是我的未來妹夫,綿娘的未婚夫!”
綿娘早晨起來已經去賣了一圈豆腐,趕著馬車走到家門口,就聽見了阿哥扯著嗓子說出這麼一句,當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自己直接走掉了,權當是什麼也沒聽到。
院子裏的李家幾個人臉色已經隻能用繽紛多彩來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