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宋知孝的神情太過認真,所以讓綿娘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你的不同意,究竟是來源於家世的差距,還是因為你曾經嫁過人?”
“有區別嗎?”
宋知孝搖搖頭:“似乎沒什麼區別,可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為了這樣可笑的原因想要拒絕江一寒的。”
“我……”
“你隻是自卑,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江一寒他跟其他人不一樣,是一心一意對你好的呢?”
“我也沒有不相信他!”
“那就是不相信你自己了,綿娘,你賣豆腐,做生意,頂著流言蜚語也挺過來了,阿娘不同意你去做的事情,你一定會像放設法的說服她也要去做,可為什麼這個時候又跟阿娘一樣頑固不開化呢?”
“開化?一個嫁過人的女子,還是拿著一張休書被人攆回來的,我有什麼好的,值得人家喜歡?好,就算是像你說的,他喜歡我,可是這份喜歡又能堅持多久呢?”
“你沒經曆過,怎麼知道不會是一生一世呢?”
“一生一世,阿哥,你想沒想過,一生一世是幾十年的時間啊,人這一生要經曆多少事情,人家是什麼人,太傅家的小公子,出身貴重啊,娶了我這樣的女子,以後官場上要怎麼做人?他要麵臨多大的壓力,他爹娘九泉之下,也一定希望這個唯一的兒子能重振家風,大有作為的吧?我嫁給他,豈不是要成為他的拖累?”
“你想這麼多,你又不是他,怎麼知道他一定會把你當成是拖累?”
“你也不是他啊,你怎麼知道我將來一定不會拖累他?”
“你這不是抬杠嗎?”宋知孝少見妹妹這樣的頑固:“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你為什麼能把日子過下來了?你這個人這麼拗,什麼樣的日子挺不過來啊?”
綿娘扯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
“這個笑容啊,給我才是最合適的,我真是忘記了你是什麼人了,當初識字的時候,就應該看得出來的,家裏的活那麼多,阿娘又總念叨著‘女孩子讀書沒用,’讓你一個勁的做女紅,你呢,見縫插針的學寫字,我這邊學了什麼,都必須要交給你,明明那麼倔強的性子,偏偏還都以為你和軟好欺負。”
“我本來就是好欺負麼?”綿娘衝著他笑得軟軟的。
“真的好欺負,就不會在褡褳裏放一把刀了,你看看,誰家的女子敢將一把那麼鋒利的匕首隨身帶著,別人不說,你就隻是去問問雲娘,她敢嗎?她膽子算是大的了,恐怕也不敢把?”
“沒有什麼敢不敢的,都是逼出來的啊。”綿娘想起自己幾次遇險,洗手的動作頓了一下,現在想起來,也是很巧了,每次遇險,江一寒都會及時出現,唯一的一次,他沒有出手幫自己的,就是自己被那對買醃菜的母子訛詐的那一次了,不過那次兩個人卻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了飯。
忽然想到了江一寒說過的話,綿娘轉頭看著兄長:“真的要訂親,我也不會攔著,你們是為我好,我總不能讓你和他的麵子掉在地上,不過阿哥,你還是找機會跟他把話說清楚了,就算是訂了親,也不代表我們兩個之間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定下來了,以後他要是有心儀的女子,是可以隨時提出退親的。”
“退親?”
“是啊,反正我已經被休棄過一次,也不在乎這種事情了,他若是心裏有了真正喜歡的人,是可以直接退親的。”
綿娘這麼說,也是真的想開了,如果不是那天阿哥他們回來,正好撞到陳二牛媳婦找上門來的場麵,也就不會有這個事了。
眾目睽睽之下說出來的事情,如果不繼續下去,的確是很難辦。
想到這,綿娘苦笑。
其實也沒什麼難辦的,隻要江一寒回到京城,不再在田家灣出現就可以了。
沒有人會去追究他什麼,至於自己,被人指指點點得日子又不是沒過過。
可是江一寒不肯走,又執意要定親。
綿娘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你知道你其實也在騙自己嗎?你對江一寒,並不像是你自己想的那樣,一點心思都沒有吧?”
宋知孝將手巾遞到她的眼前。
“這世道,女子的地位也取決於父兄丈夫兒子的地位,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他,那哥哥就給你掙出來一個配得上他,配得上任何人的身份。”
“阿哥——”
帶著厚厚的繭子的手掌輕輕地拍了拍綿娘的肩膀:“阿哥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你幸福的生活,你知道嗎?”
“我……”
“你什麼你,你看看你這紙片一樣的身材,都能擔起養家的責任,阿哥可比你壯實多了,理應比你擔起更多的責任。”
宋知孝說的太鄭重,綿娘看著他,不由得點了點頭。
似乎除了點頭以外,她也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好了,阿哥去打草,你一會去歇著,江一寒上午就已經將水缸都裝滿了水,嗨,說起來自從我們回來,你也沒有好好的歇一歇,這樣,明天隻把桃源居的豆腐做出來就行了,咱們一起進去縣城。”
“去縣城?”
“是啊,不管怎麼說,人家江一寒去準備提親的事情,你總不能還是一直都這幅男子裝扮吧?再怎麼也不能讓人覺得江一寒是給自己找了一個男人吧?那樣的話,傳出去可是要讓我們同僚笑話死的,別人不說,段帥就會指著這個笑話過一輩子。”
“段帥?段不嚴?”綿娘對這個名字可以算得上是如雷貫耳,聽到阿哥提起,卻還是第一次。
“是啊,你不知道,他們是從小的交情,真正的好兄弟。其實說起來,也有些羞愧,不知道如果沒有江一寒的拜托,我是否真的能入了段帥的眼,別的不說,段帥不會隨便什麼人都點撥的。”
“可是也不是什麼人都跟你一樣,這個年紀了,學武還能學的這麼快啊?你有天分,所以,才會在短短的時間裏成為一個高手。不過隻是一個三流高手,上陣殺敵足夠,遇上江湖上真正的高手就不夠看了。”
“你這又是聽誰說的?”
綿娘神色一頓,宋知孝已經明白了:“是江一寒對吧,他也就隻有對你才什麼話都說,在別人麵前,那張嘴跟蚌殼一樣緊。”
宋知孝還曾經擔心這兩個人都是不怎麼愛說話的人,真的湊到了一起,恐怕這日子會過的沉悶無比,現在倒是不擔心了。
“恐怕就連段帥的名諱你也是從他那裏知道的吧。”
綿娘搖搖頭。
段不嚴這個名字,她最開始還真不是在江一寒那裏聽說的,第一個提起這個名字來的人是顧驄。
江一寒反倒是沒說過他和段不嚴之間的關係。
“我也是今天聽你說的,才知道他們之間是從小的兄弟。”
江一寒不是那種挾恩以抱的人,事實上他從來沒有說過他為這個家裏做過什麼事情。
他這個人,向來隻做不說。
宋知孝也想到了這一點,江一寒的確不是那種將人情恩惠放在嘴邊上的人。
唯一的一次就是他春天的時候跟自己去拜祭父親,說起他曾經幾次救過綿娘於危難之中,那個時候,他想的也不是報恩,隻是讓自己接受他對綿娘的心意。
“我之前當著江一寒的麵一再的質疑他對你的心意,實則我心中對江一寒很是敬佩。綿娘,阿哥這一輩子最佩服的四個人,江一寒就是其中一個。”
綿娘忍不住笑了:“四個,這麼多,他的地位也沒有多特別啊?”
宋知孝呼嚕一下她的頭發,說道:“別搗亂,我說正經的,雖然四個是有點多了,可我也不是什麼人都佩服的好麼!”
“那倒是說說,你佩服的另外那三個人又是誰?”
宋知孝:“……”
青年臉一板,不說了,甩袖子離開。
綿娘看著他的背影勾了勾唇角。
宋知孝一出門,就看見了母親,也不知道在房門口站了多久,住著拐杖的手都發紅了。
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嘴角帶著嘲諷。
宋知孝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有話要說,而且說出來的話多半不是好聽的,當即轉回廚房:“咱們家鐮刀不快,那磨刀石就剩下那麼大一點,綿娘,你去誰家借一塊回來吧,哦,對了,裏長他們家的磨刀石好用,要不你去把他們家的拿來。”
“哪裏用得著裏長家裏的,隔壁雲娘家裏就有啊,在牆頭這裏叫一聲讓他們遞過來就行了。”
“雲娘家裏的那塊不行,你還是去裏長家裏取吧,也沒多遠,一會兒就回來了。”
綿娘斜睨他一眼:“古古怪怪的。”
走出廚房,看到站在門口的母親,綿娘頓時什麼都明白了,摘下圍裙,說道:“好,我去。”
阿娘現在看她不順眼,不管阿哥要跟她談什麼,自己都還是避開的好,省得聽了之後心裏更憋屈。
宋知孝笑著看著她出門,回頭對母親說道:“我送您回屋坐著。”
宋李氏的嘴角依然是嘲諷的弧度。
“綿娘不糊塗,她心裏有數著呢。”
宋知孝對她這個笑容特別反感,他實在是想不明白,明明連外人都覺得是很好的事情,為什麼親娘卻一直不看好,綿娘內心悲觀有情可原,可是阿娘不是悲觀,她隻是瞧不起自己的女兒。
“綿娘和您想的不一樣。不管怎麼說,昨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您已經點頭了,不想讓人笑話,您就收收您的心思吧。”
“我知道,你們三言兩語的把我架起來了,我還能說什麼,現在在這個家裏,我是最沒地位的那個人了,這麼大的事情哪裏輪得到我說了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