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也就那麼回事了吧,沒人心疼自己,總要我自個心疼我自個,我不能因為男人沒了,爹媽不認我了,我就去死,我總要好好活下去,日子也總得過下去不是。”
田如絲輕笑,眼中卻是帶著淚水。
“那段日子一定很艱難。”綿娘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放到她的手裏。
田如絲看了看她,喝了一口水,情緒有所緩解。
“難,當然難!”她眼睛看著窗外,憤慨的說道:“我就告訴你,這條街上,做生意的,能有幾個好人,唯利是圖,欺軟怕硬,活著,就是這麼回事,要麼站起來,哪怕是頭破血流,也要讓別人不敢欺負你,要麼就趴下,省得挨打。”
“你做了第一種人。”綿娘斷言道。
“沒錯,我做了第一種人,就算是頭破血流,也要撞他們滿頭包,大家誰也別想好過,我這輩子,就沒服過誰,沒有男人,沒有家人,我一個人照樣能活的很好,這世上,從來沒有誰必須靠著睡才能活下去的說法,我他娘的誰都不服,老娘就是要活得風生水起,讓那些人看看。”
“賽半仙算的卦不見得就是準的,那個家夥背後收錢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做過。”
“沒錯,我就是知道,說是算命,其實都是我兄嫂的主意,不就是不想讓我回娘家,怕我拖累他們嗎,口口聲聲嫁出門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跟那個家就再也沒有關係了,可是她們當初收彩禮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田如絲說著說著心中的恨意就湧了上來,她娘家也是縣城裏的,經營著一家米鋪,生意做的不是頂好,可日子也比一般人家過得更輕鬆一些,當年經營不善,缺錢缺的厲害,她定親的時候那些彩禮錢的確也都是被爹娘兄嫂拿走了,總算是將鋪子又救了過來。
沒想到後來自己想要回娘家,連個門都進不去。
綿娘聽著不勝唏噓,最讓田如絲傷心的不是她的嫂子,如果說嫂子是外人,那麼爹娘兄長可都是至親,竟然因為賽半仙子虛烏有的幾句話就不讓親生女兒進門,更讓人寒心。
那個時候雖然是咬牙挺了過來,田如絲也從來不與外人提這些事情,這次說起來也不過是有感而發,阿雲爹娘家裏隻是種田的,就算是再富裕又能富裕到哪裏去,可是就因為懷了孕的女兒想要吃這一口,當真就去買一隻燒雞。
同樣是為人爹娘,怎麼就能有這麼大的差別呢?
她想不通,幾年前的事情再翻扯出來,依然還是想不通。
綿娘見她一直愁眉不展,心念一動,問道:“姐,我好像是記得城隍廟離這裏不遠來著。那個賽半仙還在那邊擺攤子算卦呢。”
田如絲擦擦眼淚,點頭道:“嗯,怎麼了?”
“沒怎麼,隻是想要出出氣而已。”她看看外麵的天,有些遺憾的說道:“今天不行,天不早了,我們一會就要回去,等下次來,下次好好準備一下。”
田如絲想到什麼,眼睛一亮,笑道:“沒錯,下次好好準備著,一定要狠狠地出一口這個惡氣才行。”
爹娘兄長的迂腐排斥讓她無力又無奈,不過卻能收拾得了那個賺昧心錢的江湖騙子。
兩個人達成共識,田如絲心情慢慢地緩過來了,綿娘見她情緒終於平靜了下來,眼見時間也不早了,遂跟她說了要去書鋪買筆墨的事情。
田如絲這會兒到是有些不好意思,拉著綿娘的手滿懷歉意的說道:“是我的不是,你哪次來,不是忙得腳打後腦勺,我還一直拉著你說話,耽誤你正事了。”
“沒事,隻要你心情好了就行,正好,我也難得坐下來好好歇一歇,還有啊,姐,你們家茶水挺好喝的。”
綿娘笑著寬慰她。
田如絲越發覺得她果然貼心。
看著綿娘出門的背影心裏忍不住歎出一口氣來,若是綿娘不是女子該有多好,這樣貼心貼意,知疼知熱……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以前那些念想都隻能是當成一個笑話看待。
田如絲自嘲一笑,心中對這件事到是比以前更釋懷一些。
綿娘買完筆墨之後回來,正好看見阿雲爹娘也遠遠的走了過來,手上拎著燒雞,進了田如絲的雜貨鋪,又買了大棗紅糖,不用說,還是要用來給雲娘補身子用的。
田如絲收了進價,將紅糖大棗包好,想著綿娘說她的茶葉好喝,轉身又給綿娘包了一小包茶葉遞過去:“拿去喝,說好了,我這個可不是送給你的,是讓你嚐一嚐,要是真的覺得好喝,以後就多幫我跟你們村子的人說說,讓他們都來我這買東西,我都給她們算的便宜一點,行嗎?”
綿娘知道她這話說出來隻是想要自己將茶葉收下,自己真的拒絕了,反倒是顯得小家子氣,當即將茶葉接過來,笑著點頭答應:“嗯,一定。”
果然,茶葉一接過去,老板娘就笑了。
三個人趕著馬車出來,路過酒鋪,綿娘就聽到裏麵在說西北又開始打仗的消息。
她連忙叫住了阿雲爹。
下了車,進了酒鋪,佯裝打酒,將事情聽了個清楚。
想要再問問,人家卻也搖頭說不知道太多,隻知道說是榮王通敵賣國,父子倆都已經被下了天牢了。
這件事才發生幾天,就已經傳到了這裏,西北離這裏還有很遠的距離,打仗打不到這裏來,說不上什麼息息相關,還不如榮王父子下天牢的事情讓人感興趣,畢竟伴隨著這件事的還有梅家嫵娘的風流豔事。
街頭巷尾的男人們,遇到這種事情總是能說的唾沫橫飛,然後再想起來,西北還有梅家嫵娘先前的丈夫也被充軍發配了邊關,雖然說現在已經銷了罪,證明了自己是清白的,可是人在邊關,生死難料。
這麼一說,到是不由得惋惜。
話題就又繞回到榮王父子和北疆裏應外合的事情,不由歎道:“也不知道那宋家究竟是怎麼欠下了榮王府的孽債,若是那宋大郎這一次戰死沙場,也隻能說是榮王府做的孽。”
“其實情況也未見就像你說的那麼凶險,這北疆哪年不要跟西北打個幾次,結果不也就是那樣,這一次,說不定又是一場慘敗。”
“話可不是這麼說,以前雖然也經常打仗,可是這一次沒聽說嗎,那北疆可是舉國來犯,三十萬人的軍隊,西北段不嚴就算是再怎麼用兵如神,這一次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要我說這也不用操心,真的不好,朝廷自然要派出援兵來。”
“援兵,援兵在哪?西南,東南還是東北?哪一方不是受番邦壓製,誰敢輕舉妄動。”
“不是還有顧家軍?”
“顧家軍,別忘記了,那現在的忠勇侯,可是榮王府的女婿,人家的心裏不會向著丈人爹嗎?”
“不能吧,再怎麼說,顧家也是忠臣良將。”
“忠臣良將,誰能說得準呦,這忠君愛國,能抵得住那枕頭風?再說了,當初那顧家的三少爺在這縣城裏待著的時候,大家也不是沒有見識過,那是一個忠臣良將該有的樣子嗎?整個一紈絝子弟。說不定啊,北疆打來了,他第一個賣國。”
“這麼說起來倒是可惜了,據說當初宋大郎還在他府上受過調教。”
“但願吧,宋大郎學的那點本事能夠保住自己的那條小命……”
綿娘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酒鋪的,腳下輕飄飄的,像是踩著一朵雲彩,心砰砰砰的直跳,整個人都不像是自己了。
酒鋪老板見她在這站了半天,卻一點酒都沒有買,還轉身就走了,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大願意,不過客來客往,進來閑聊卻不買酒的人也不隻是她一個,也就沒往心裏去。
阿雲爹娘也將那些話聽了個七七八八,眼見著綿娘走過來,心知不好。阿雲娘上前一步,將綿娘扶住,小聲道:“孩子,可莫要瞎尋思,這都沒準的事情,也不見得就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凶險。再說了,大郎的本事,既然能從配軍做到十夫長,想必是很大的,一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綿娘呆呆的看著阿雲娘,說道:“嬸子,我阿哥想的何止是保命!”
“他……”
“他要建功立業,掙出一份家業與榮耀來,這一切,都是要靠奮勇殺敵換來的。是要他拿命去拚的。”
阿雲娘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宋知孝的脾氣她何嚐不了解,那就是倔頭,死心眼,認準了的事情,輕易不會改變主意,就算是旁人說什麼都沒用。
更何況他在戰場上,聽到最多的,肯定就是保家衛國之類的話,沒有人會告訴他保命要緊。
就算是有人說了,他就真的會聽嗎?
熱血男兒,若是真的退縮軟弱,就不能叫做“熱血男兒”了。
阿雲娘憂心忡忡:“那怎麼辦?這事可不能讓你阿娘知道啊,若是讓她知道了,豈不是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