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在村子裏賣完豆腐,家門都沒進,直接趕著毛驢車去了外村。
賣完之後才回來。
宋李氏聽見了毛驢車進院的聲音,難得的,沒有拄著拐杖走出來,一直在屋子裏坐著。
眉頭緊皺,神色莫測,臉色很不好看。
綿娘隻以為阿娘是想開了,終於不再出來接她了。
卸完車連忙進了正屋,褡褳裏的銅板來回之間發出嘩啦碰撞的聲音。
匕首放在褡褳裏,綿娘現在已經徹底習慣了,若是有那麼一天不帶著,心裏還會覺得沒底氣。
進了屋,叫了一聲阿娘,也沒留意到宋李氏的臉色,徑自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一杯熱水喝進去,骨子裏都透著熱乎氣。
轉頭的功夫,才留意到阿娘的臉色著實難看。
“怎麼了,這是又有什麼事了?”不怪綿娘這麼說,消停日子才過了幾天,綿娘委實擔心會忽然又有什麼事情發生。
“什麼事?”宋李氏冷哼一聲,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告訴我,你那褡褳裏都裝得什麼?”
“什麼啊,錢,亂七八糟的東西。”
綿娘將銅板拿出來,避開了匕首。
“今天豆子收的少,錢收得多,阿娘,我估計啊,以後豆子會越來越少,大家夥兒用現錢的時候應該會越來越多。眼看著開春了,家家的豆子差不多也都吃沒了,剩下少來少去的,還要留作豆種。咱們也要想想轍,是不是應該去買點黃豆,若不然,等真的開春了,豆子更難買。”
她心裏一直盤算著這個事,現在說出來,也不過是為了打岔。
綿娘雖然低著頭,眼睛卻一直沒離開宋李氏。
眼見著阿娘臉色不好,又問自己褡褳裏的東西,她心裏大致也有了猜測。
宋李氏的臉色不見晴,說豆子的事她也不搭茬。
綿娘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應對化解。
還沒等她想出主意,宋李氏已經開了口:“你的刀呢?”
果然是這事。
綿娘做了個深呼吸,心裏竟然有了一絲輕鬆,大概是猜到宋李氏早晚會問,這心裏與其一直懸著,還不如早點坦白落了底。
將褡褳裏的匕首拿出來,放在炕上,也不等著宋李氏問自己直接坦白。
“那次去縣城,結果遇到嫵娘,找人為難我,被江停看到了,他當時雖然將人趕跑了,可擔心嫵娘不會善罷甘休,我一個女子在外麵拋頭露麵的,也容易遇到壞人,就將這把匕首借給了我。”
那次的事情宋李氏知道,當時綿娘被打了,她還覺得解氣來著,想到這個,宋李氏的眼中閃過一絲窘迫和內疚。
不過她還是更關注於自己的女兒竟然隨身帶著這樣一把利器在身上。
伸手將匕首拿過來,外表普通的簡直不能再普通,可當那把匕首拿出來的時候,刀刃上竟然好像帶著一股寒氣。
宋李氏的心裏無端的閃過一絲懼怕。
“江停就這麼將這個東西給你了?”
“不是給的,是借的。”綿娘從來沒有抱著將這個東西占為己有的想法。
“借的?”
“嗯。”綿娘將匕首小心的拿過來,重新入鞘,對宋李氏說道:“阿娘,你看看,這個東西看起來普通,可它像是普通的匕首嗎?我拿著它2,能一把砍斷人家的車轅子,咱別的不說,就算是一個壯年男子拿著一把特別鋒利的斧頭也不一定能做到這一點吧!”
這事宋李氏聽阿雲娘說的時候,還半信半疑,現在再從綿娘的口中聽到,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都感覺恍恍惚惚像是做夢一樣。
她的閨女,能有多大力氣,她這個當娘的還能不知道嗎,怎麼就能將人家的車轅砍斷了呢。這把匕首就算是再鋒利,也不能這麼玄乎吧?
她的眼神出賣了她的內心。
綿娘知道她不相信。
起身去外麵撿了一根木柴回來,給宋李氏看:“當時那個車轅子差不多也就是這麼粗吧。”
她將木頭搭在兩個凳子上,拔出匕首,一個手起刀落,木頭斷成兩截。
宋李氏目瞪口呆。
綿娘隻是喘氣有些重,看起來到是的確沒有費多少力氣。
她一聳肩,衝著宋李氏一攤手:“這樣的好東西,人家借給咱防身,已經是天大的人情了,怎麼還能真的要呢。”
宋李氏依然覺得匪夷所思,可隨即就是擔心,這麼鋒利的東西,綿娘就這樣隨身帶著,她擔心早晚會出事。
“你把它留家裏,不要再帶著了,以後再遇到江停,趕緊還給他。”
“阿娘,老實講,要是讓我自己想,我也不想身上總帶著這樣一把利器,可沒辦法啊,您不知道,這外麵真的是什麼人都有,我帶著它,好賴能防防身,嚇唬嚇唬人吧。”
“梅家都已經垮了,誰還會找你的麻煩。”宋李氏隻要一想到閨女身上帶著這麼一個惹禍的東西,就膽戰心驚的,生怕女兒一個不冷靜,就惹出亂子來。
本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她還覺得女兒踏實穩重,日漸成熟起來,卻沒想到她的骨子裏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麵。
“這東西好是好,能傷到別人,可也能傷到你自己,綿娘,你要是想防身,拿著個別的東西,可千萬別拿著這個了。”
“別的東西,阿娘,你說我一個女子,遇到那種無賴流氓,別的東西真的管用嗎?”
宋李氏這一回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流氓無賴。”
“您在家裏坐著,看著咱們村的人都是和和氣氣的,一個比一個好,自然不知道這外麵真的是什麼樣的人都有。”
綿娘遂將自己當初遇到梅天貴的事情說了,不過沒有說是梅天貴,隻說是一個懶漢無賴,想要輕薄她,甚至連雲娘都給隱去了。
她說的詳細又嚇人,宋李氏逐漸被勾起了全部記憶:“年前有一次,你的手上一直纏著布,就是那次受的傷?”
綿娘點點頭,默認了就是那次。
宋李氏這次隻覺得自己羞愧難當,這又是她這個當娘的一次漠不關心。
原來女兒不隻是在鬼門關前走了兩遭,她前前後後都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事情。
可是自己這個當娘的,一直以來都在做什麼?
漠不關心不說,將所有的錯和憤恨都發泄在她的身上,差點沒將自己的女兒給磋磨死。
這若是換做一個心誌不堅定的,恐怕早已經受不了了。
又或者攤上一個那樣記仇的,對她們娘倆不管不顧,她們家的這日子恐怕也早已經過不下去了。
宋李氏看著女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眼中很快有了淚意。
綿娘見她說著說著就又有了要哭的跡象,頓時撓頭:“阿娘,阿娘,您聽我說,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不要緊,咱別哭,我真的,我現在什麼都不怕,就怕您哭,您可千萬別折磨我。”
她半真半假,故意說得嚴重一點,果然,宋李氏慢慢止住了眼淚。
隻是仍然十分哀怨的看著她:“是阿娘對不起你。”
綿娘將匕首直接放回了褡褳裏,慶幸自己沒有將鄭通派人來殺全家的事情說出來,不然一定會將老娘給嚇壞的。
“這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你是我阿娘,生我養我,怎麼對我都行,再說了,阿哥和阿爹的事情,真脫不了關係。”
蕭宗羨是為了針對顧驄,才拿自己兄長開刀的,若不是因為她的原因,阿哥又怎麼會和顧驄扯上關係。
阿爹的死自己更逃不了責任,若不是當初聽到顧驄和自己的事情,阿爹又怎麼會怒急攻心,趕車出了岔子。
綿娘伏在宋李氏的膝頭,阿娘在為了這些事情寢食難安,生不如死的時候,她的心裏又何嚐好過過,當初能一點一點的將日子挺下來,也完全是因為這個原因,隻覺得自己若是連這個家都撐不起來,以後還有什麼麵目去見地下的阿爹,和充軍發配的阿哥。
宋李氏摸了摸女兒的頭發,母女兩個一致陷入沉默中,各自整理著情緒。
半晌之後,宋李氏再次開口說道:“綿娘,這東西太貴重,找機會咱們還是還回去,江停做的事情那麼危險,有這麼個東西傍身,真的遇到了危險,也能多一點勝算。”
“這話我說過,匕首我也還過,他沒收,讓我留著自己用。”
宋李氏的手一頓,腦海中飄過一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沒抓住,心裏隻覺得有點不對勁的。
“他怎麼說的?”
“他說憑他的武功,要是真的到了需要靠著這一把匕首才能救命,大概也是沒用了。”綿娘想著江停當時說這個話的神態。
“他的武功很高嗎?”宋李氏對這個沒有什麼概念,江停當初在山上救人的時候,施展過功夫,她也的確是見識過,隻是不知道這樣的功夫究竟是算高還是不高。
“應該是很高的。”綿娘想起江停幹淨利落的就將來自己家裏殺人的那幾個刺客給殺死了,一點動靜都沒鬧出來,心裏覺得江停的武功應該算是挺高的。
宋李氏點點頭:“也是,藝高人膽大。要是沒有這份能耐,也不會來去這麼自如。”
母女兩個將事情說開了,綿娘起身要回自己的屋子去換衣服,卻被宋李氏叫住:“江停對你是不是太上心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