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有些笨拙的說道：“不嫌棄。”
他隻是很意外，沒想過宋李氏會給他做鞋，還是按照他的尺碼。綿娘也很意外，不過很快她就想到宋李氏想讓江停幫著送信的事情，不禁懷疑親娘這樣做是不是有所圖謀，傳說中的預先取之，必先予之。
不過她還是很快將那雙鞋找了出來，實在是江停的尺碼跟鞋櫃裏其他的都不一樣。
黑色的二棉鞋遞到江停的手中，是千層底的，鞋底鞋幫絮了薄薄的一層棉花，輕巧又暖和。
宋李氏的針線活的確是沒得挑的，這一點就連綿娘都比不上。
江停將鞋接在手裏，一時間到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這會兒宋李氏的情緒已經緩過來了，期待的看著他：“試試！我也拿不準，隻是根據你的個頭估計一下你的腳大小。”
她怕不合適，江停沒有宋知孝個子高，跟宋有福的個頭差不多，她擔心會小了，裁鞋樣子的時候，又放了一點，若是大了的話，墊上鞋墊也不是不行的。
江停不知該如何推脫，隻能將鞋換上。
“正合適。”
其實稍微有點大，不過江停選擇了隱瞞。
果然，宋李氏不著痕跡的鬆了一口氣，她生怕這雙鞋不合腳，讓江停誤會她不是那麼真心想要給他做鞋。
“合適就好，覺得怎麼樣，穿著舒服嗎？”
江停看了看綿娘，低聲道：“舒服。”
宋李氏沒有像綿娘預料的那樣提起讓江停送信的事情。
綿娘要去準備點吃的，被江停攔住：“我這就要走，沒有時間。”
“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江停想起上次漆黑夜裏，麵娘在廚房給他做飯的情景，心中不由留戀，可他知道自己的確不能久留，他現在就要起身，該走了。
宋李氏並不知道綿娘上次半夜在廚房裏給人做飯的事情，現在看著江停要走，隻覺得大半夜的，天氣又冷，心裏過意不去，連忙道：“著急也不差這一會兒，正好綿娘也要起來做豆腐了，做個飯，也就是一順手的事情。”
宋知孝殷殷的望著江停。
江停目光轉向綿娘，從她的眼中看出真心地挽留，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然後就看見宋知孝“嗖”的一下，從炕上跳了下來，蹦蹦躂躂的推著姐姐往外走。
“江先生，您要吃什麼？”
小孩子口中問道。
“隨便。”
江停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腳上。
宋李氏笑道：“你也別嫌棄，這鞋麵也不是什麼新布料，漿布呢，是綿娘跟我打的，就連納鞋底的麻繩都是綿娘搓的，跟外麵賣的鞋委實比不了，這樣，你喜歡什麼樣的，現在告訴我，我給你做了，下次你來就能穿了。”
江停的腳縮了回去，忽然覺得這雙鞋穿在腳上正正好好不大不小。
“這雙就很好了，不需要再麻煩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說起來，你幫了我們家那麼多，我們也沒有什麼能回報你的，以前我……唉，算了，不說了，都是我不對，你不要往心裏去。”
江停微微蹙眉，他大致明白了宋李氏的意思，可並不打算和她們計較。
遂搖頭道：“您別掛心，真的沒事，以前那些事情——怨不得您多想。”
江停說完這番話就沉默了，宋李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屋裏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到是外麵，匆匆腳步聲，昭示著兩姐弟有多忙碌。
江停心念一動：“我去幫忙。”
他動作快，話音未落，人已經去到了院子裏，宋李氏連話都沒來得及說，房門就已經關上了。
然後是院子裏的小聲說話。
先是宋知恩，然後是綿娘，江停似乎真的要幫忙，綿娘一再推辭。
宋李氏眨眨眼睛，這會兒，隻覺得眼皮子酸澀的厲害，喉嚨裏發癢，心裏發酸。
很快，她的眼淚就落下來了。
那一家子遭了報應了，雖然不是自己家動的手，可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她輕聲念道：“當家的，你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這回是真的不怕這家人再來找自己家的麻煩了。
隻是還有榮王世子和顧驄。
宋李氏悲哀的閉上眼睛。
這兩個人，權大勢大卻是奈何不了他們。
綿娘說的對，報仇真的不是憑著一腔熱血就能成的。
江停從綿娘的手中拿走了水桶。
綿娘不願意，也沒辦法。
隻能進屋去給他做飯。
和上一碗白麵，做的麵片湯，放上一點切碎的酸菜葉，又打裏了兩個荷包蛋。
滿滿的一大海碗的麵片湯出鍋，綿娘端著問江停：“你在哪裏吃？”
“我在這裏。”
江停將碗接在手裏，有點燙，不過他還能忍住。
她想讓江停進正屋去吃，那裏麵有桌子有凳子，不像這裏，隻有一個小板凳，還亂糟糟的，實在不是個吃飯的好地方。
江停卻是真的不介意，端著海碗，坐在沒有膝蓋高的小板凳上。
姿勢跟街邊給人扛活的短工似的，可是這人的氣質似乎又跟這間豆腐坊有著濃濃的違和感。
火光照在他的臉上，綿娘那一瞬間產生了錯覺，竟然覺得這個人好像是落難的貴公子一般。
這麼一想，自己倒先笑了。
怎麼可能。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這個人，明明跟顧驄，蕭宗羨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應該隻有像蕭宗羨和顧驄那樣，才能稱作是貴族吧。
江停若有所覺，抬起頭正好對上綿娘帶著笑意的目光，當即也是微微一笑。
這一次，倒是輪到綿娘愣住。
“原來你會笑啊？”
江停訝異，隨即是略有些窘迫的低下頭。
他像是一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樣，隻是悶頭吃飯。
不過姿勢還是跟一個劍客殺手完全不相匹配的優雅。
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養的。
綿娘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從來沒看到過你笑，所以有些意外而已。”
“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江停悶悶的說道。
綿娘愕然，隨即想到他背負著血海深仇，頓時覺得是自己失言，連忙道歉。
“你不必，——這是我自己的原因。”
江停端著碗，看著綿娘忙碌的身影，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要笑，又有什麼好笑的。”
其實準確一點說，很難有什麼事情能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他的喜怒哀樂都已經不形於表。
在皇帝陛下的回憶中似乎自己小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不過這種事也找不出對證來，難辨真假。
“君無戲言”那句話可一向都不怎麼適用於他們的那位皇帝陛下。
綿娘停下手中的活，看著他，神色鄭重：“你應該笑的，你笑起來很好看。”
那雙眼睛熠熠生輝，綿娘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簡單地笑容，就可以一個人從殺氣凜然變得溫暖柔和，還有點傻乎乎的。
江停仔細與她對視，分辨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確定了她是在說真的，耳根處頓時紅了。
輕輕地咳了咳，借以掩飾尷尬。
綿娘低下頭，輕歎一聲道：“而且，一個會笑的人，會更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江停看著她，察覺到她話裏有話。
綿娘看了看身邊正在燒火的弟弟，咬了咬嘴唇，說道：“你做的事情十分危險，我知道，我人微言輕，這方麵沒有什麼說話的權利，可是我就想著，若是你和人對敵的時候，那個人若是少了幾分防備，你是不是更多了幾分勝算呢？”
一旦開了口，剩下的話就好說了。綿娘不自覺的絮叨著。
江停大部分時候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劍。
冷冷的，沁著殺氣。
讓人望而生畏。
也讓人不由自主的防備著。
“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不懼強敵，可是，總要以防萬一。”
江停也不吃飯了，隻是靜靜的聽著她說話。
宋知恩一雙眼睛在兩個人的身上轉來轉去，總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
他竟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阿姐和江先生這麼有的聊了。
更不知道江先生也有端著飯碗聽人說話的時候。
這樣的江先生似乎和他所認識的那個江先生完全不一樣。
而且，阿姐這個人，一向很少和人這樣囉嗦，她向來都是出力的那個。
宋知恩覺得不一般。
他打量的太過直白，綿娘若有所覺，掃了他一眼，打住了話頭。
江停正聽得興起，其實綿娘也沒說什麼，就是嘮叨，可他聽著心裏隻覺得暖洋洋的舒服，沒想到綿娘忽然不說了，心中不免遺憾，順著綿娘的目光看向旁邊燒火的小孩，頓時了悟。
忽然覺得這個孩子有點礙事。
不過江停如何會為難他，隻能繼續悶頭吃飯。
一碗湯麵，還是很快就吃完了的。
荷包蛋放在了最後，吃一口，還是流黃的。
江停越發覺得好吃。
放下飯碗的時候，還在回味。
綿娘讓宋知恩去給他倒杯熱水。
宋知恩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跑出了豆腐房。
綿娘這才看向江停，神色凝重的問道：“你的處境，會越來越危險吧？”
“我能應付的來。”
江停不欲多說，他的確是心中有數。
綿娘卻搖頭道：“我知道，阿娘隻以為梅家是真的遭了報應，這件事你卻是幾個月前就開始布置的，不管這其中有什麼緣故，當你這麼做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了蕭宗羨的對立麵，若是有一天他察覺了你所做的一切，一定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