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說完之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這麼說略顯輕佻,偏偏江停還要一本正經的回答:“不用,我坐凳子就行了。”
綿娘頓時紅了臉,從被子底下抽出手來跟宋李氏說了一句“我再去燒燒炕。”就跑了。
江停望著被她從窗前經過的身影,心中不免疑惑。
宋李氏笑著說道:“江先生,你是不懂,我們北方,就著炕上熱乎,你坐在凳子上,一半會暖和不過來。”
江停拗不過他,當真坐在了炕上,不過兩條腿耷拉在炕沿邊上,饒是這樣,也見識到了北方火炕的威力,身下熱乎乎的,好像身體裏的涼氣頓時都被衝散了許多。
怪不得綿娘進屋之後直接將手伸進了被子底下,這下麵,的確是暖和舒服。
他想起剛才綿娘愜意的神情,微微翹了翹嘴角,糾正宋李氏的稱呼。
“您不用叫先生,叫侄子或者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或者直接像是剛才在院子裏那樣喚我三郎,免得人前露了破綻。”
江停看著宋李氏糾正道。
“這怎麼行。你是我們家的恩人。”
“不用在意這些。”
江停明顯的不是很會說服人,說了半天也隻有這麼一句話。
還是宋李氏自己想明白了之後,才點頭應允的。
“您這樣說,我們也就不推辭了,不過這恩情,我們不會忘,放在心裏呢。”
她說著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壇子,當即一拍腦門道:“您看我這記性,將這個都給忘記了。這得讓綿娘搬到廚房去,要不然,放在這屋子裏,幾天就得壞。”
她高聲叫著綿娘,轉而對著江停埋怨道:“這麼遠,你帶著一壇子鹹菜過來,也不知道你這一路是怎麼哪來的。”
“不費事。”他言簡意賅,這個壇子並不大,他拿著包袱包起來背在身上,對他來說,的確很容易。
不過對著宋李氏,他自然沒這麼多的話可說。
其實他想多說點什麼,既然已經認定了綿娘是江家的媳婦,綿娘的母親自然是他的嶽母,心裏對人尊敬,也想給宋李氏留下個好印象,以免日後綿娘難做。
隻是閑話家常這個事實在不是他做得來的的。
好在宋李氏已經明白他性格如此,也不介意。
“話可不是這麼說,這麼冷的天,這麼遠的路,哪有不費事的,遠道無輕載。”
兩個人說著話綿娘進來了,她已經換上了平時幹活穿的衣服,身上紮著圍裙,進來先看了江停一眼,才問道:“阿娘,怎麼了?”
宋李氏指著桌子上的壇子給她看:“江先——三郎拿來的,你拿到廚房去放著,放在這屋子裏,幾天就壞了。”
“什麼啊?”綿娘疑惑的看了兩個人一眼,走過去將壇子打開,隻聞到一股酸味,淡淡的,不是很濃烈,往裏麵一看,有點不太認得,疑惑的目光落在江停身上。
江停連忙解釋:“酸筍,很好吃,給你——們拿來嚐嚐。”
“這東西不是南方才有嗎?”
江停點點頭:“我——朋友醃了之後,送給我,我自己也吃不了這麼多,就拿來給你們嚐嚐。”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從京城來的吧?這千裏迢迢的,你背著這麼一個壇子過來,也不嫌累得慌。”
“不累。”
江停耳根發熱,當時一個衝動就去了禦膳房,將這個東西搬了出來,也還是憑著這一股衝動,將這個東西一路帶過來,到了綿娘家門口,打開包袱將東西拿出來的時候,才驚覺自己做了一件什麼傻事,可是後悔也已經晚了,更何況他並不後悔,隻是想不好說辭而已。
就像現在,說了這麼多也不過翻來覆去的就兩句話,多一點的解釋都沒有。
綿娘輕歎一口氣道:“還好,你運氣好,你說這一路上要是遇到個打家劫舍的,看到你背著這麼個東西,說不定還以為是財寶,真的要是搶走了才是後悔莫及。”
“不會的。”江停看著她說道:“他們打不過我。”
綿娘瞪眼:“莫不是你真的遇到了?”
江停看著桌角不吭聲了。
他可不就是遇到了嗎。
對方相中了他的馬和他的包袱,沒看到他手中有劍,竟然真的擺出打劫的架勢,不過都被他收拾了。
他不吭聲就等於是默認了,綿娘一時間竟然無話可說,不過還是很關心他受沒受傷。宋李氏不知道其中還遇到這樣的事情,也連忙關心。
他搖頭。
就憑著那些酒囊飯袋的三腳貓功夫當然不是他的對手。
雖然猜到了,不過綿娘還是聽他親口說了自己沒受傷才放心。
綿娘到是沒想到推拒,江停背都背來了,要是不收,這份心意可真就是白費了。
說著話就去抱壇子,卻被他搶先一步:“我來。”
綿娘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剛蓋上蓋子,壇子就被他抄起來了,隻能默默無語的跟在他的身後。
宋李氏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去的背影,心中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出來了,可轉瞬一想,似乎也沒什麼,那壇子挺大的,看起來不輕,江停隻是幫著抱一下,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能有什麼?
宋李氏搖著頭笑自己多想了。
江停搬著壇子走進廚房,回頭望著綿娘,等她說話。
綿娘指著碗櫃上方讓他放在那裏。
卻還是忍不住埋怨:“真的不值,這麼遠的路程,背著這麼一壇子的鹹菜過來,你說不累,怎麼可能不累呢?”
“累的。”江停忽然開口,讓綿娘的話戛然而止。
他活動了一下肩膀。
“又酸又疼。”
綿娘眨眨眼睛:“感情你剛才說不累那是騙我們的?”
江停:“……說累就顯得太蠢了。”
你還知道。
綿娘無奈的道:“嗯,累得肩膀酸疼,路上還遇到打劫的了,這也就仗著你武功高強,若是不然的話,這壇子鹹菜再被人劫走了,你可該怎麼辦?”
這人,接觸的越多,之前的那種殺氣凜然不好惹的氣勢就越模糊,綿娘現在心裏依然覺得這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不光是功夫厲害,人還相當聰明,周旋在顧驄和榮王府之間,都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可這個人,這個時候偏偏木訥的就像是自己身邊的普通人一樣。
他將蓋子打開,從碗櫃裏拿出一雙筷子遞到綿娘的麵前,說道:“你嚐嚐。”
內心獻寶一樣的激動,麵上卻平靜無波。
綿娘本想拒絕,這一刻卻看懂了他平靜的外表下掩藏的期盼的心情,略遲疑了一下,筷子已經拿在了手裏。
順著他的意思,夾了一塊酸筍放在了嘴裏。
“好吃嗎?”
他像是剛剛送出糖果的小孩子,期望著人家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綿娘點點頭:“好吃。”
味道清爽酸脆,和自己家裏醃的鹹菜大不相同,怪不得他這麼大老遠的背來。
“好吃就好。”他心滿意足,自己喜歡的東西被自己喜歡的人認可,這一刻的江停忽然感覺很愉悅。
綿娘忍不住又吃了一塊。
再次點點頭,十分肯定的說道:“真的好吃,隻是這個到底是怎麼醃的,和我們這邊醃的鹹菜完全不一樣啊。”
江停搖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這是秘方,人家的看家本事,自然不會拿出來隨便告訴別人。”
禦膳房的廚師的看家菜,醃的時候所有的步驟都是自己弄得,不假旁人的手,秘方自然是泄露不出來的。
“還有秘方,那這個可是不得了,你這個朋友真不一般。”
綿娘說著話又夾了一塊直接送到了江停的嘴邊。
隨即想起這個舉動失了分寸,連忙縮手,卻已經晚了,江停將酸筍吃了進去。
“的確是不一般。”
當今聖上呢,怎麼可能是一般人。
綿娘正懊悔不已,像是被燙到了一樣,將筷子扔在了碗櫃上,轉而去添柴火。
鍋裏捎著熱水滋滋冒響。
江停看著她的背影,才恍然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時間心口像是有著一股火在燃燒一樣,就連這吃慣了的酸筍也是從來沒有過的美味。
隻是不知該如何表達,定定的看著綿娘的背影發呆。
綿娘若有所覺,將頭埋得更低,此時隻恨不得剛才那一幕從來沒有發生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當時怎麼就能稀裏糊塗的將筷子就送了過去。
隻是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無緣無故的就被抹殺,越是糾結那一幕就越是不斷地在眼前浮現,讓她想忘都忘不掉,更是不敢回頭看江停一眼,怕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此刻隻覺得難堪羞澀,臉上更是燒得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灶坑裏的火烤的。
木棍觸到火裏的異物她才想起來火下麵還埋著紅薯,這是她剛才擔心江停餓了,直接埋進去的。
連忙扒開木柴,將裏麵的紅薯翻了個個。
身後的江停近前一步,低聲問道:“剛才我要說梅家的事情,你為什麼阻止我?”
他剛才進屋的時候剛跟宋李氏提了個開頭,就被綿娘打斷,此時才想起來,不禁問道。
綿娘回頭看他一眼,見他一臉平靜,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心裏頓時輕鬆不少,揉了揉臉,連忙說道:“我還不知道梅家究竟怎麼了,要你說完才能看看要不要告訴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