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白麵,再加上一點白菜葉子,做出來的麵條盛了一大盆。
綿娘端著麵條進屋,宋知恩已經將碗筷都擺上了。
讓阿姐那麼一說,小孩努力不再露出自己的饞相,可一雙眼睛還是會忍不住圍著麵條打轉。
綿娘拍了一下他的後背笑道:“看什麼呢,趕緊吃吧,我去拿鹹菜。”
“我不餓。”男孩子的尊嚴受到了挑戰,堅決不再在姐姐麵前露餡,甚至說道:“你吃吧,我去拿鹹菜。”
碗筷放回桌麵上,竟然真的轉身去了廚房。
炸毛的弟弟尤其可愛,綿娘啞然失笑,連宋李氏都好奇,跟著問道:“這是怎麼了?剛才可是恨不得將麵條趕緊吃到嘴裏,現在倒不著急了?”
綿娘對上母親的笑容,楞了一下,連忙說道:
“不好意思了。”
宋李氏點點頭:“長大了,也知道要麵子了。”
“可不是嘛。”綿娘笑著回道,手上動作也不停下,等宋知恩拿著鹹菜進來的時候,麵條已經盛好了。
鹹菜是曬幹的地瓜梗拌的,好吃下飯,曬幹的地瓜梗不僅能拌成鹹菜,放點土豆在鍋裏一燉,也是好吃的。
貧窮的日子能激發人所有的生存技能,山上長的水裏遊的,隻要是能吃的,都能弄到家裏來,然後有各種的烹製方法。
豆腐渣都可以炒著吃,更遑論其他的東西了。
這大概是這一家這一年來飯桌上最和諧的一次,沒有愁眉苦臉,沒有心酸無奈。
年初的時候,兒子說親,閨女出嫁,一家人都愁眉不展,覺得日子艱難的讓人過不下去,若是時光倒流,恐怕再也沒有人會覺得那個時候的日子是艱難的了。
這一年,這個家,實在是經曆了太多的事情。
陳家三口出門,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秀池的事情。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顧家祭祖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還是被傳出去了。
如果說秀池灑了水隻是手腳笨拙不伶俐,自然算不得什麼事情,頂多隻能是衝撞了主子,可是轉眼顧百福就被攆到莊子上去了,秀池也被顧家新娶的三少奶奶叫進了屋子裏去,然後又被人架著胳膊扔出來的。
事情就不尋常了。
聯係一下當初嫵娘和蕭宗羨的事情,就讓人足夠揣測了。
陳大牛給人做工,認識的熟人多,就有那知道消息的特地來告訴他們這件事,話說得也真誠:“這要是別人家的事情我也就不管了,可這是你們家的事情,我就不能不說了,咱們是多年兄弟,我也不怕被人覺得是搬弄是非,這事要是假的自然是好的,可要是真的,咱可不能讓二牛還沒成親就先把這綠帽子扣腦袋上了。”
這話說的太紮心了,陳嬸聽到的時候就急眼了。
抓著人家問怎麼回事,對方也不知道內情,就這些,還是自己聽顧家的廚娘說的。
“好像說過,當初夏天的時候那顧家的女子就幹過這樣的事情,這才被趕出來的。這次八成是不死心,逮這了這麼個機會就什麼也不顧了。”
來人想起那廚娘說的話,隨口也就嘞嘞出來了:“別說什麼正頭娘子不正頭娘子的,這要是嫁了進去,哪怕就是個妾,也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咱們老百姓,就算是家裏再富裕,也不可能天天雞鴨魚肉的吃著吧,更別說還能提攜娘家人,那顧百福在顧家做管家,遇到什麼事都能互相照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事情,顧家怎麼可能不心動,隻是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兩個人都被趕了出來。”
來人言之鑿鑿,一切好像親眼所見一般,讓陳家想不相信都難,再加上秀池一直以來對陳二牛的態度的確是較為冷漠,陳二牛不屬意這樁婚事是因為心裏有綿娘,這樣一番推論,那麼秀池心裏有顧家少爺,似乎才的確說得過去。
陳嬸當場就要發作,被陳叔攔了下來。
送走來人,一家人關起門來商量著要怎麼辦。
一向咋咋呼呼的陳大牛媳婦這會兒倒是不咋呼了,安安靜靜的去做飯,躲開了這件事。
這事不管是真的假的,她這個做嫂子的在跟前,二牛的臉上都掛不住。
商量出來的結果就是去顧家看看,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光聽別人說是不能做數的。
敲定下來辦法,陳叔陳嬸也就顧不上吃飯了,催促著讓陳二牛去套車,陳二牛不願意動彈,卻拗不過爹娘,隻能不情不願的去套車。
陳叔覺得不能就這麼闖上門去興師問罪,去倉房裏取了凍豆腐出來,過年了,給親家送點凍豆腐過去,也算是一個正經借口,卻被陳嬸搶了下來直接扔回了倉房裏。
“你們家錢多富裕啊?都這樣了還要給人家送東西,也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陳叔無奈的看著她:“那你說怎麼辦?就這樣貿貿然闖上門去,讓人家心裏怎麼想,要是真有那事也就罷了,要是沒有那事,人家會怎麼想,這個親家以後還做不做了?”
“我管他怎麼想,咱們就直接去問清楚,事情是真的,咱們就退親,是假的,我給他們全家賠禮道歉,總之,我是不能讓我的兒子當活王八,將來弄的再像宋家老大那樣。”
陳嬸態度十分堅決,陳叔改變不了她的主意,隻能由著她:“罷了罷了,大不了不要這張老臉就是,真的賠禮道歉,又怎麼能用的到你,萬事自然有我,這天塌下來,有你男人頂著呢。”
他這樣一番說辭,陳嬸的心氣頓時平和了許多,隻是一家三口還是高興不起來,走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臉色陰沉。
村頭遇到綿娘,更是勾起了這一家人憋氣窩火的那些事情,臉色當然好不起來。
秀池家住顧家村,陳二牛趕著馬車,差不多半個時辰就到了。
陳叔陳嬸下了車,陳二牛將馬車拴在秀池院門口的樹上,跟著爹娘的身後進了院子裏。
秀池爹娘正在屋裏訓斥女兒,昨天顧家發生的事情就是一個藏不住的秘密,更別說顧百福受了牽連,當天晚上就找了過來,將自己的兄弟以及兄弟媳婦好頓訓。
更別提秀池的確是被人從顧家老宅子裏丟出來的。
“你說說你啊,做出這種事情,真的是讓我們兩個把臉都丟盡了,害了你大伯不說,這下好,咱們家成了十裏八村的笑話,你說說,我們怎麼就養出了你這麼個不爭氣的東西,那顧家少爺有什麼好的,你死活非要往人家的身上撲啊,你說你?”
“真是白養你這麼大,要是早知道會這樣,當初還不如一把將你掐死,也省的現在全家跟你丟人現眼,你說你怎麼就不撒泡尿浸死自己得了。”
秀池躺在炕上抱著枕頭一句話也不說,爹娘車軲轆話輪番說,這些話她已經聽了不止一次,每一次的反駁都被更加嚴厲,更加不堪入目的話給訓了回來。
見她不說話,兩個人也不依不饒,而且更生氣,親娘的手指一下一下狠勁的戳著她的額頭破口大罵:“你個小蹄子,浪的真是沒邊了,你這會兒怎麼不說了,當初那個能幹勁都去哪了?”
“別,別說了。”秀池爹拽了一把秀池娘的衣服。被秀池娘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不說,我不說,她都作出這樣丟人的事情來了,我再不說她幾句,以後她就能逼得咱們去跳河。”
“我不是不讓你說她,你看看,外麵來的人是不是二牛他們,我咋瞅著前麵那兩個人走道的姿勢那麼像二牛的爹媽啊?”
秀池娘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連忙扒著窗戶看,窗戶上糊了厚厚的一層冰花,什麼都看不見,隻能出去。
“走吧,還愣著幹什麼,出去看看啊。”她皺緊了眉頭走出了秀池的屋子。
秀池爹厭惡的看了女兒一眼,也連忙跟著媳婦出去了。
打開門看到院子裏走過來的人,秀池娘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熱情洋溢的走過去,半摟著陳嬸的腰問道:“唉,親家,你們怎麼過來了?”
秀池爹走過來也笑著跟兩個人打招呼,看見陳二牛在後麵磨磨蹭蹭的走過來,笑著招呼人快點走。
陳嬸和陳叔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臉色依然十分的不好看。
“有點事。”
和秀池爹娘的熱情對比起來,陳叔陳嬸的臉色就有點冷淡了。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是心下一沉,再向陳二牛看去,陳二牛還是一貫的悶著一張臉,什麼也看不出來。
“有什麼事進屋說,進屋說。”
他們態度這麼熱情,陳叔陳嬸的心也同樣是一沉。
自從兩家結親以來,這一家人擺出來的可都是高姿態,一副他們女兒下嫁的樣子,現在這樣熱情,反常即為妖,卻是讓人越想越多。
陳嬸按奈住內心想要發作的衝動,跟著陳叔一起進了屋。
陳二牛走在後麵,也被老丈人拉到了前麵,丈母娘噓寒問暖的好頓心疼。
陳二牛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冷笑來。
若是讓綿娘知道自己訂親的是這樣的人,恐怕少不得一頓笑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