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驄耐著性子聽著顧百福將話講完,全程眉頭就沒打開過。
蕭婉茵做什麼他不關心,後宅裏的陰私手段他也了解一些,更不屑於參與,那個丫鬟心術不正,讓她吃點教訓也是好事。
顧驄都不用細想,頃刻間就已經有了決定。
他不打算管這事,抬腳繼續要離開。
顧百福追上去攔人,那是他自己的親侄女,要是真的出點什麼事,自己和弟弟弟媳婦都沒法交代。
“她這個年紀的女娘,又是剛剛訂下親事,今天要是被定下罪名,事情傳出去,以後就無法做人了,婆婆家裏也會嫌棄她,會退親也是說不定的,這是要她的命啊,少爺您發發慈悲,她那點不安分的心思,這一次是真的該歇了,少爺,您可憐可憐她,您救救她行嗎?”
他苦苦哀求。
顧驄本要甩開他,邁出去的腳步卻再聽到他這番話的時候又挪了回來。
“放手,我去看看。”
“啊?”顧百福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答應了,連忙鬆手,看著顧驄離開,又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追了上去。
顧騂從書房裏走出來,看著那兩道身影消失在門外,若有所思。
眼瞅著來到年了,家裏掃房什麼的活都多了起來,被子也要重新拆下來洗過之後,再做上。
衣服也是洗了一輪又一輪。
宋家今年有喪事,隻能貼兩張門神,不能貼對聯福字。
肉星不能沾,豬肉什麼的更是不能買,家裏的母雞都養著,公雞留著賣錢,動也不能動,往年還能殺一隻雞,切上二斤肉包點餃子。
今年就隻剩下幹巴巴的蘿卜餡酸菜餡了。
這些都要趕在年前弄出來。
又有幾家要定做豆腐的,打算留著過年正月裏吃。
桃源居過年歇業七天,臘月二十八這天就不再開門,一直到正月初六才開門。
綿娘還要趕在臘月二十八那天再去城裏算一次賬。
自從那天見過江停顧驄之後,綿娘就開始忙了起來。
宋李氏和宋知恩也跟著忙。
兩個人能幫多少是多少。
雲娘趕著年前跟著栓子趕著車回來一趟,送來特地為家裏置辦的年貨,下午吃完兩頓飯,爹娘也沒放他們回去,非要將人留下來住一宿。
栓子對雲娘百依百順,問了雲娘的意見,知道她要留下來,也就沒再張羅要走,一個下午,幫著老丈人劈了一大堆的木柴,摞成小山高,足夠一個正月用的了。
雲娘則是找到機會就來到了宋家找綿娘來了,先去和宋李氏打了招呼,又說了一會閑話,這才拉著綿娘回了隔壁的屋子,摸了摸熱乎乎的火炕,又看了看屋子裏的陳設。
宋知孝成親的痕跡早已經抹去,梅嫵的存在,既是這個家的磨難,也是這個家裏的恥辱。
雲娘點著頭說道:“還挺好,你好歹不用總在那個小屋子裏憋著了。”
做豆腐的屋子潮氣重,豆子味大,又是廂房,隻有一扇小窗戶,冬天陰冷,夏天潮濕,實在是不能算是正經住人的地方。
雲娘每次來這裏的時候,都替綿娘委屈得慌,隻是宋李氏那邊真的是別人一句話也聽不得,勸的次數太多,反而適得其反。
綿娘笑著解釋:“住在這裏,就好像是占了阿哥的屋子似的。”
她能理解阿娘的心思,自己在這裏住著,正在一點一點消抹掉阿哥的痕跡。
“就算是你不住在這裏又能怎麼樣,宋大哥不還是回不來?難道每天看著這個空屋子,你們家嬸子就想不起來這些事情嗎?”
哪怕是見識過綿娘那綿裏針一樣的鋒銳,雲娘看見她,還是忍不住想要說兩句,人前也總是習慣的護著她。
“說到底,就是遷怒。”
綿娘搖頭:“這怎麼能是遷怒,那些事情,你也是都知道的。”
“怎麼不是遷怒,發生的這麼多事情,她們自己不也是沒有辦法,卻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你的身上。這還不是遷怒麼?”
她說起來這些事情就覺得生氣,聲音不由得越來越大,綿娘連忙攔住她的話頭,岔開話題問道:“我看你好像是有事,到底是什麼事啊?”
“對對對,我有事。”
說起這個,雲娘不由得將聲音放低,拉著綿娘小聲說道:“梅天貴找到了?”
綿娘驚愕不解:“他不是已經——”
“沒錯,是已經死了,被人從山上帶回來的,驗明了正身,是從山上摔下去的,直接摔死了,身體也被野獸給啃了。他家裏沒什麼人,還是憨子兄弟兩個幫著給買了一口薄木棺材,給葬起來的。”
梅天貴被人帶回村子的時候,她本想去看看,栓子不明就裏,擔心會嚇到她,沒讓她去,這些事情都是她從栓子和婆婆的口中打聽出來的,她提心吊膽了好幾天,生怕驗出來點什麼傷,扒出她和綿娘的事情。
等到人下葬了,才算是徹底安心。
回來也是找綿娘,特地將這件事說清楚,免得綿娘擔心。
隻是提起來還是忍不住後怕。
她手腳冰涼,直到綿娘將她的手握住,她才感覺到一絲溫暖。
“我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事情,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大活人,就那樣,死在了自己的麵前,我覺得我也是殺人凶手之一,可我又覺得,梅天貴那樣的人,他不死,當時倒黴的就是我們倆了。”
被人販子弄走,不管是賣到哪去,以後都不會有好日子過,這還不算,兩家人會怎麼辦?她要出點什麼事,栓子還有爹娘都要瘋。
可當時梅天貴倒下去的時候的那個眼神,一直出現在她的夢中。
已經成為了她的夢魘。
一同入夢的,還有當時江停的那個眼神,殺氣凜然,每次想到那個眼神,她總是不自覺的去摸摸自己的脖子,確定自己是真的還活著。
她看向綿娘,木然問道:“你為什麼不怕,綿娘,你為什麼不害怕呢?”
綿娘摟著她的肩頭,雲娘順勢將頭枕在了她的肩膀上,伸手抱住了綿娘的腰。
小姐妹身上熟悉的氣息和溫暖讓她的心裏一點一點的踏實了下來。
綿娘的聲音和緩而溫柔,一點一點的驅散了她的煩躁不安。
“不是不怕,隻是不能怕,不敢怕。”
她看著止不住驚訝的雲娘說起當初顧驄的步步緊逼,梅天貴的輕侮,豆腐張帶著幾個潑皮的欲行不軌,還有梅嫵曾經讓人在巷子口將她堵住的事情。
膽子小一點,任何一件事都足以嚇破了膽子。
鄉下長大的女娘,何時見過這樣的場麵,經曆過這樣的事情。
哪一個不是在父母兄長的庇護下長大,過著平淡卻安穩的日子。
十幾年來,綿娘過得也是那樣的日子,第一次看到江停殺人的時候,害怕不比雲娘少。
可那個時候,江停不殺死對方,就是對方殺死她們全家。
你死我亡的對峙,哪裏容得下半點的心慈手軟和退縮。
“我們家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容不得我有半點退縮。”
可哪怕就是這樣,她也知道自己差很多,若是換做再厲害一點烈性一點的,早在阿哥出事的時候,就上京城,去告禦狀,為自己,為阿哥,討一個公道,亦或者和梅家拚個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她不行,她她要顧全身患殘疾的母親,年幼的弟弟,凡事總要留三分小心,走一步,想三步,或者想的更遠,不管做什麼事情,總不要再像以前那樣給家裏人帶來麻煩才行。
她對梅家唯一的反擊就是找了人將梅家的老底兜了出去,鬧得全同洲城的人都知道了。
就隻這一件,若是沒有江停出手,可能也達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她不知道江停是怎麼在這中間推波助瀾的,不過能讓梅家人離開同洲地界,的確是最好的。
最起碼的暫時不用害怕梅家人的騷擾算計,能過上一段安穩太平的日子。
她給雲娘講述著江停的所作所為,從當初在賣豆腐的路上被豆腐張堵住開始,一直到後來種種。
說完了,綿娘才意識到,江停竟然已經幫了自己這麼多。
雲娘一開始還在為綿娘擔心難過,聽到後麵,漸漸明白了綿娘的另有所指。
她坐直了身子,看了看綿娘,微微冷笑道:
“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想告訴我那個叫什麼江停的,不是什麼壞人是嗎?”
“是啊。”被她戳穿了,綿娘索性也就坦坦蕩蕩的承認。
“不想讓我對他有偏見?還是不想讓我再害怕他?”
綿娘想了想道:“兩者兼而有之吧。”
雲娘輕嗤一聲:“他好不好,與我何幹,隻要他不害你就成。”
她甩頭要走,邁步出門,又轉了回來,解釋道:“我是說真的,綿娘,你也莫要將我說的話放在心裏,就像是我和你說的那樣,我害怕隻是因為我沒有經曆過那樣的事情,等以後慢慢的自然就會好了,至於他,哪怕當時是真的害怕,隻要想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對她來說,那人是真心對綿娘好才的確是最重要的。
綿娘被她說得眼窩發熱:“雲娘。”
“瞧你那德行,別這樣,不至於,咱們兩個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再怎麼也比兩旁世人更知道心疼你。”
綿娘被她逗笑,搖著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送人出門,雲娘卻又扒著門不肯走了。
綿娘疑惑的看著她。
雲娘有些猶豫,反手將門關上,又退了回來。
“那個江停,這麼幫你真的隻是為了以前他做過的事情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
綿娘覺得費解。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說,就算是他想償還,做了這麼多,也應該足夠了,做了這麼多,綿娘,我怎麼覺得他似乎抱有別的想法?”
綿娘被他這麼一說,隻覺得越來越懵:“什麼想法?”
“就是像顧驄那樣的想法。”雲娘語出驚人。
綿娘瞪大了眼睛,外麵“啪嗒”一聲,房頂上的一片瓦掉在了地上,頓時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