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盛的確喝了她們家不少豆腐腦,每天一碗熱乎的豆腐腦,不光是暖身子,最重要的是它還暖心。
對著母女倆一直印象很好,看著綿娘遞到自己手上的蒲公英,當即就收下了,並且保證一定會給師父帶到。
綿娘笑著謝過他一回,宋李氏又謝了他一回。
他趕著車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對母女兩個說道:“其實你們不需要這樣,我師父,就是脾氣不好,不過最是熱心腸的一個,也不是就真的圖點什麼,你們用不著太往心裏去。”
寶盛看著綿娘的新帽子新圍裙,心裏微微點頭,覺得自己回去可以跟師傅說了,這宋家小哥是個有心的,師傅說的話,人家是真的往心裏去了。
“我們也不圖什麼,就是我昨天過去的時候看到張師傅一直咳嗽,想起了這個偏方很管用,隻是這個時節,蒲公英不好找,就弄到了這些。”
綿娘笑的從容又真摯,讓人不自覺的生出一番好感來。
不卑不亢,的確隻是盡一點心意,沒有溜須拍馬的意思。
送走寶盛,綿娘轉身去趕著自家驢車在村裏先賣上一圈豆腐,結果隔得老遠,看到陳大牛趕著馬車帶著陳二牛和村子裏的幾個年輕人離開。
還沒等她想起來問怎麼回事,正在撿豆腐的大娘就跟她解釋了:“顧家村的那個,顧家的老宅子,人家的少爺和新娶的媳婦要回鄉來祭祖,打發人回來先修房子,昨天下午的時候二牛的那個老丈人就趕著車過來找人了,讓他們兄弟幫著張羅張羅,不是說二牛老丈人的哥哥是顧家的管家嗎?唉,對了,綿娘,聽說這次回來的就是之前那個一直很照顧你們家的那位公子爺,要不,你去找找看,看看他們還能不能幫上忙,讓你阿哥從西北回來……”
“田大娘,您看這稱正好,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綿娘岔開了話題,收了稱裏的黃豆,對著旁邊的人說道:“那個田二嬸,你看你要幾塊豆腐?還是四塊嗎?”
那個大娘原本還想繼續說點什麼,被旁邊的人一捅咕,頓時閉了嘴。
等綿娘走遠了,跟她一起撿豆腐田二嬸不無埋怨的小聲說道:“你這個人可真是,歲數越大這心裏還越發的沒了成算了,你沒看到綿娘聽到你提起顧家的事情臉色就撂了下來了嗎?”
兩個人是親妯娌兩個,說起話來自然少了旁人的那麼多顧忌,田大娘被埋怨了,隻覺得委屈,辯解道:“我就是順口那麼一說,再說了,我這不也是好心嗎,想著給她們家出出主意,那西北軍營,是要打仗死人的,五年之後,宋家大郎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知道呢。”
“閉上你的烏鴉嘴,能活著,肯定能活著回來的,人家宋知孝又沒做什麼虧心事,不怕報應,真的要報應,也應該是報應在那起子沒心沒肺的畜生身上,再說了,那顧家的少爺看起來倒是個有心幫忙的,可是他也要有那個能耐才行啊,宋知孝當初不就是當著他的麵被發配走的嗎?他當時說什麼了,連個屁都沒放出來,那時候不管用,難道說現在就管用了,你忘記了那嫵娘的姘頭是什麼人了嗎?那是榮王世子,王爺的兒子,跟當今皇帝一個祖宗的,整個天下都是他們家的,顧家,一個侯爺,拿什麼和人爭?”
田二嬸說到這裏的時候略有些無奈的撇撇嘴道:“爭不過的!”
田二嬸說著又忍不住看了看綿娘,遠處的綿娘正在給人撿豆腐,隔得遠都能看到她臉上的笑容。
微微搖了搖頭:“就是苦了這孩子。”
女人支家過日子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別提綿娘這樣年歲小的。
田大娘附和:“梅家那一家缺德帶冒煙的,真是害慘了人。還以為她撐不下來,沒想到這才幾個月,這豆腐做得有聲有色的,還和縣城裏的大酒樓搭上線了。”
田二嬸憤憤的說道:“等著吧,那樣的人家,遲早沒有好下場的。”
兩個人又說了兩句,各自轉回家做早飯。
綿娘不知道因為顧家自己又成了話題中心,照例在屯裏轉了一圈,路過陳家門口,陳嬸正站在大門口和裏長媳婦兩個兒子去顧家做工的事情,見到綿娘過來,一扭頭權當沒看見。
綿娘跟她打招呼,她半天才“唉”了一聲,轉身就進院子裏去了。
裏長媳婦拉她沒拉住,笑著對綿娘說道:“你別往心裏去,她就是個酸臉猴子,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綿娘笑著問道:“因為我昨天拉她們家嫂子去縣城了嗎?”
裏長媳婦想了想道:“也不光這樣,她們婆媳倆昨天又吵了起來。”
她怕綿娘多心,連忙解釋:“不是因為你,她們兩個人之間本來矛盾就不小,陳大牛為了過消停日子兩頭蒙騙,事情露了底,再也瞞不住了,這矛盾可不就要爆發了嗎!”
“那她們吵架肯定也拿我說事了。”綿娘苦笑,若不然的話,陳嬸怎麼會一見到她,扭頭就走。
“管她們,來來來,咱們先把豆腐撿了,我都在這等你半天了。”裏長媳婦將盆子送到綿娘麵前。
綿娘想想,覺得這種事情也的確不是自己著急就能有用的,她還著急去賣豆腐,這種事隻能以後有了空閑再說。
連忙給裏長媳婦撿了豆腐。
她中午賣完豆腐回來,剛翻過山坡,就看到一個人騎著馬在村外來回轉悠。
看到那身打扮,綿娘心裏就是一沉,不是顧武又是哪個,真是陰魂不散。
綿娘想了想趕著毛驢車下山,正好那個人騎著馬往回走。
兩個人走了個碰頭,顧武“咦”了一聲,綿娘轉頭看他。
顧武看到她一身穿著首先想到的是昨天在桃源居裏撞到自己的那個人,連忙道:“你不是那個……綿娘?”
他驚訝的看著那張熟悉的麵孔,又看了看毛驢車上豎著的幡,疑惑的語氣轉為肯定:“你真的是綿娘!”
“顧武爺!”
綿娘也不與他廢話,直接問道:“你上這裏轉悠什麼?”
她的語氣不客氣,顧武皺了皺眉頭,覺得自己是看在宋知孝和自家少爺的麵子上不願與她一般見識,迄今為止,他依然覺得自家少爺惦記著這樣一個鄉下女娘,完全是鬼迷了心竅,可還是幫著少爺解釋:“是我們家公子爺讓我過來看看的,又不想讓我打擾你們,我就過來看看。”
他看著綿娘臉色不虞,想起她也是經曆了一番大變故才會這樣的,心裏就有了幾分不忍,寬慰道:“你也不要失望,其實我們家公子爺心裏一直都是有你的,他隻是自從回去之後,就一直在忙,忙得根本脫不開身,這才不能來看你,又不敢寫信給你,怕給你帶來什麼羅亂。”
他心中以為綿娘是在為顧驄沒有親自過來而失落,心裏還想到,卻原來這綿娘也隻是一個普通女子,當初拒絕他們家公子爺的時候那麼堅決,現在看不到人,不也還是牽腸掛肚嗎?
他料定綿娘已經顧驄動了情意,心中隱隱替顧驄高興,又覺得綿娘這樣,似乎也不太對,早知如此,當初又何苦費力折騰。
他又忍不住會想,若是當初綿娘痛痛快快從了自家公子爺,又怎麼會有後來的這些事情。
綿娘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再抬起頭的時候,眼中的光芒就有些複雜,她笑著問道:“見到瀲香了?”
“瀲香?”顧武不明就裏,點了點頭:“嗯,見到了。”
綿娘本來隻是試探他一下,瀲香被人追著,又身無分文,她也想過若是她真的無處可去,十有八九是會再回到顧家的。
沒想到還真是如此,她笑笑,漫不經心的道:“你們家公子爺到是肯下本錢,對那秀才也的確好,竟然從萬花樓裏找來紅姑娘勾搭他。”
顧武尚且沉浸在自己的猜測之中,沒有聽出綿娘語氣中的咬牙切齒,聽到綿娘這麼說,也不覺得意外:“公子爺一片真心對你,又怎麼會在乎付出多少。說起來,連我和顧文都不敢相信,公子爺竟然會為你做了這麼多,雖然說當初你哥哥充軍發配,是因為榮王世子針對我們家公子才受到的牽連,不過你也不要埋怨我們公子,這些事說起來小宋也實在是不聰明,要不是他當初將過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又怎麼會被人抓住把柄。”
他這就是承認了瀲香的確是顧驄找來特地設下的圈套了。
“我知道!”綿娘攥著鞭子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強忍下心頭的那口腥澀,又笑著問道:“那麼當初的那個賽半仙呢?他也是被你們收買的?”
顧武覺得她的笑容有些奇怪,心裏有了片刻的猜疑。
可就是這片刻的沉默,已經讓綿娘心裏有了數。
“看來是真的了,就像是你說的,你們家公子爺還真是用心良苦。”
被她猜到了,顧武心裏有點慌,不過覺得這樣一個女子,就算是再剛烈,看到自家少爺這樣用情至深,也應該動容了,當即點點頭,問道:“這樣,你還會懷疑我們公子爺的感情嗎?”
“我不懷疑!”綿娘覺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聾了一樣,竟然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你以後還是莫要過來了,讓別人看到了,會說閑話的。”
顧武點頭:“嗯,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不然的話,也不會隻在村子外麵轉悠,早就找到你們家去了。”
他自以為放下身段,隻是到底是從小在顧驄身邊長大的,說話辦事還是有著濃濃的優渥感。
綿娘淡淡的點頭,顧武想到宅子裏還在修葺,他要回去看看,這裏倒是不便久留,和綿娘說了一聲就打馬回返。
人走遠了,綿娘攥著鞭子的手鬆了鬆,手心裏赫然已經被鮮血染紅。
喉嚨裏的癢意再也止不住,彎下身子用力一咳,一口鮮血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