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雲爹憨憨一笑,兩個人進了屋。
宋李氏收回了眼睛和耳朵,轉過身回了屋,拐杖點在地上,發出“篤篤篤”的聲音,有長有短,像是宋李氏那顆紛亂的心。
晚上裏長回來,兩口子來到宋家,沒有說自己打聽的怎麼樣,隻是告訴綿娘:“好好做豆腐,莫耍小心思,實在一點不一定能發家,可也不會被自作聰明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一向嚴厲,看不見笑容,說出來的話,卻讓宋李氏跟著一起放下心來。
生意的事情這就算是徹底定下來了。
將綿娘打發走,看著廂房的門關上,裏長轉身對宋李氏說道:“嫂子,趕明扯上三尺布,你給她做一身新衣服,她身上穿的太寒磣,進城都讓人笑話。”
寬寬大大的袍子,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更像是罩了一條麻袋。
宋李氏緊張起來,忙問道:“怎麼著,桃源居的人不滿意?”
她自己也會算賬,一開始的時候還想不明白,現在卻也覺得這的確是比好生意,要是能過上好日子,誰也不想過苦日子,綿娘有句話還是說進了她的心坎裏。
她想供小兒子讀書,想要給大兒子攢錢再說一房媳婦,找一個比那嫵娘要好上許多的。
裏長媳婦掀著眼皮看了她一眼,心道:人啊,就怕有所求,有所求就有了軟肋,也就容易被拿捏,不過也好,總比之前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要強一些,要不然,隻有綿娘跟個長工似的,做牛做馬的幹活,真讓人心裏不平衡。
她又轉頭去看自己的丈夫,覺得果然還是他有辦法,這不,一句話,就讓宋李氏著了急,竟然比其他人多說多少都強。
裏長話不多,點到為止:“人家開門做生意,人來人往自然都要體麵些。”
宋李氏想到今天早晨來取豆腐的寶盛,雖然隻是後廚的一個學徒,穿著竟然比裏長還要體麵些,看來的確是有講究的。
她坐直了身子,有些不情願的道:“好了,我曉得了,會給她做一套新衣服的。”
總要讓人出去見人才行,再說了,每天看著綿娘穿著宋知孝的衣服在她眼前晃悠,宋李氏自己心裏還不舒服呢。
原本正在安靜寫作業的宋知恩聽到母親的話,低著頭齜著牙,嘿嘿一樂,心裏替姐姐高興。
京城,青果巷。
青果巷原本也是極繁榮的,這裏住著曾經的江太傅一家,江太傅原本是禮部尚書,為人清正,學識淵博,聲譽極好,在讀書人中很有名望,後來官拜丞相,也是做出不少成績來的,再後來先皇立了太子,就讓他做了太子的老師,成了太子太傅,江家有幾年是炙手可熱的。
隻是後來竟然被書童舉報江太傅裏通外敵,榮王親自帶人在江太傅的書房裏翻出了和番邦來往的書信密函。
證據確鑿,先皇震怒,一張聖旨,斬了江太傅全家。
江太傅一女一子,皆未成年,小兒子才七歲,也死在了那一場浩劫之中。
再後來,江府被查封,迅速衰敗下來。
原來還有頑童時常在附近玩耍,隻是後來傳出鬧鬼的傳言,甚至還有人在黑天的時候看到祟祟黑影在院子裏飄來飄去,一來二去,鬧鬼的傳言越演越烈,甚至就連白天,也能看到那鬼的身影在來回晃蕩,再也沒有人敢靠近,就連原本住在附近的人家,都嫌這裏太過晦氣,陸續搬走了。
江府徹底成了鬼宅,青果巷也成了鬼巷。
江停拎著人,從後院翻身進入。
左鄰右舍不住人,這裏黑天白夜都是特別安靜。
隻是這個宅院十分破落,整個宅院都已經被枯萎的野草蓋住,原本的青石小徑隻能憑著記憶走過去,假山上的亭子塌了半邊,亭子上的牌匾早已經不見了,兩邊亭柱上的對聯早已經殘缺不全,池塘裏被冰雪封上,上麵扔著幾塊青磚。
窗戶上的綾紗早已經破爛不堪,隨著風聲一起呼扇呼扇的,就算是沒有鬼影子,也覺得嚇人。
粗壯的老樹上烏鴉和貓頭鷹交換著叫著。
一直昏迷的鄭通好不容易醒了過來,又被眼前的景象給嚇暈了過去。
江停卻是不管,一路來到臨近西北角的一個小院落裏,遠門輕輕一推,“吱呀”一聲,就開了,江停進了院子,直奔正房。
依舊是破落不堪的門窗,屋上的瓦片被風吹得呼呼直響,配上烏鴉和貓頭鷹的叫聲,若是鄭通此時還醒著,恐怕會被嚇得魂都沒了。
進到裏屋,一張床也已經斑駁不堪,早已經失去了本來模樣。
江停掀開床板,露出裏麵的地道。
他帶著人鑽進去,走了不過十幾步,卻是一個並不寬敞的密室,密室裏不透風,比外麵暖和許多,到是凍不死人,密室內有床鋪也有被褥,隻是十分簡陋,不過是勉強能住人而已。
江停將人往床上一扔,拿著鎖鏈鎖住鄭通的腳,另一頭鎖在牆邊的石柱上,那鎖鏈乃是精鐵所築,要是也是特殊,任是鄭通生了三頭六臂,也休想逃出去。
弄完這一切,鄭通還是沒醒,江停從懷裏掏出兩個冷硬的饅頭和一壺水,放在床上,轉身走了出去,床板回歸原位。
屋子還是那麼破,完全看不出這裏藏了人。
走出了西北角,來至宅子裏最大的院落,那本是江太傅夫婦所住的院子,江夫人疼小兒子,六七歲了,還睡在爹娘的院子裏,比他姐姐到是多受許多寵愛,好在江家大姑娘也不是那種拈酸吃醋的小性,對於這個弟弟,她比別人疼得還厲害,隻是江家小郎生得不夠漂亮玉雪,常常被親姐嫌棄,長得太醜。
平心而論,江家小郎生得不醜,尤其是一雙眼睛,黑如點漆,先皇曾經就不止一次誇讚,說這雙眼睛裏藏著智慧,收著銳利。
後來的顧老侯爺時常念叨這大概是先皇實在是找不到江家小郎身上還有什麼可誇讚的了,才不得不說的。
那雙眼睛裏若是真的藏著智慧,收著鋒利,又怎麼會生就短命,七歲的孩童,就那樣被當眾斬首,恐怕連斬首是什麼都沒弄明白呢。
幼童無辜,可誰也不能說幼童當真無辜,備受器重的朝廷重臣,竟然勾結外敵,那這個家裏,就沒有誰是無辜的。
隻是先皇仁慈,沒有將江丞相的罪過公之於眾,也是怕引起百姓恐慌,可就算是這樣,這消息還是瞞不住的,昔日的風光不再,曾經受到多少愛戴,死後的江丞相就承受了多少辱罵。
江停在門口佇立良久,忽然跪下,對著正房“咣咣咣”磕了三聲響頭,輕聲道:“爹,娘,姐姐,我尋到可共度一生的女子,她出身微薄,家境貧寒,可是心地純善,靈秀慧智,不會辱了江家門庭,我想要與她共度一生,還望你們許可!”
“咣咣咣”又是三個響頭磕在地上,江停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扇動的房門,終於離開了院子。
棒子敲了三聲,江停出了江府,站在青果巷口,看著京城內燈光最明亮處,眉眼一斂,提起一口氣,上房上樹,飛簷走壁,向著皇宮奔去。
進了皇宮,沒見著人,隻有幾個石子飛來飛去的,算是對久違的兄弟打個招呼。
一路奔至紫宸宮。
已經三更天,當今天子還在批複奏章。
他從房梁上一躍而下,身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寒氣。
伺候的內侍正想喊“救駕”,卻已經被主子製止,書案後麵的明黃色身影放下手中的毛筆,看著江停,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你還知道回來啊?”
帶著親昵的口吻,是這位聖上麵對這個人的時候獨有的。
內侍也看清楚了來人,獲得主子許可,移步到門外守著。
江停跪拜,自由秉承家教,君臣有別的觀念早已經根植在骨子裏,天子對他親近,那也隻是天子的事情,與他無關。
“你就好這虛禮,這裏隻有你和朕兩個人,又是何必。”
江停不說話,這件事已經不需要解釋了,多少年了,他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又是這樣冷冰冰的,你說你回來做什麼?”
天子的語氣裏帶著惱怒,實在是厭惡極了他這樣的一副麵孔,拿起筆來繼續批奏章。
還不忘抬手讓人站起來,隻因為知道他的脾氣,若是自己不叫起,他是真的能一直跪下去。
江停起來了,立在一邊,不言不語,和身後的柱子無異。
天子心不在焉,一本奏折看了許久,還沒看完,索性扔下,目光落在站著的人的臉上,心中忽然生出了好奇:“你說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你多說兩句話?是不是一直都不會有這樣的人?”
當然不是,是有那麼個人,讓他見了,總忍不住多解釋兩句,叮囑兩句,安撫兩句的。
有時候兩句話太少,一次見麵,可能說了一個月才會說的話,以至於見到別人之後,更加沒了說話的欲望。
“算了算了,朕問這個也是多餘,你還是說說你這次出去的結果吧?段不嚴那,還有榮王府的那點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