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聲吵醒了宋知恩,半大小子穿好衣服來到姐姐這屋的時候,還在打著連串的哈欠,見到姐姐在忙,卻一點都沒遲疑,連忙跟著一起伸手。
燒火,抱柴禾,拎水,打下手,隻要是能伸得上手的,就絕對不會偷懶。
反倒是綿娘看不過去眼了,這個弟弟畢竟是從小就疼到大的,連忙推著人去炕上打個盹。
宋知恩還有點迷糊,躺在了炕上才清醒過來,連忙“嗖”的一下從炕上坐了起來。
綿娘正在往鍋裏倒豆子,被他忽然間的這麼一起身嚇了一跳,一桶豆子差點摔倒地上,還以為他是夢魘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木桶走了過去,扶著他的肩膀問道:“怎麼了,這是?”
“阿姐?”宋知恩徹底清醒了過來,搖頭道:“沒怎麼,我不困,我和你一起幹活。”
“還說不困,剛才拎水的時候差點摔倒的人是誰?你趕緊的,再睡一會兒,要不白天念書沒精神,小心學堂的先生拿著戒尺抽你。”
“沒事,我不困,我真的不困,我和你一起幹。”
他今年十三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昨天的事情他都是親耳聽到的,知道姐姐的不容易,他看著綿娘,道:“別把我當小孩子,我雖然今年才十三歲,做不了家裏的頂梁柱的,可我是這個家裏唯一的男子啊,阿姐,我不能自己賺夠學費,可我也不能將家裏的擔子都扔給你一個人。”
小小少年生了一雙和綿娘一模一樣的眼睛,黑亮黑亮的,這樣的一雙眼睛裏,沒有了昔日的調皮搗蛋,盛滿了堅定和執著,看著誰誰都受不了。
他以前隻是幫著幹活,類似這樣的話卻從來都沒有說過。
綿娘連忙扭過頭去,拿著圍裙角擦去了自己眼中的淚水,轉過頭,忍著哭腔說了一聲“好!”
宋知恩連忙跳下了地,走到灶台前,拎起了綿娘剛才放在地上的那桶豆子就往鍋裏倒。
十三歲的男孩子,力氣還沒有綿娘這樣經常做事的人的大,半桶豆子倒得有點費勁,諾大的木桶和超大的鍋台襯得他這個人格外的單薄。
綿娘看著他的背影,眼中的淚水控製不住,再一次流了下來。
弟弟在長大,這些天來深深淺淺的變化她都看在眼裏,可當弟弟剛才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弟弟好像是一瞬間長大了許多一樣。
阿爹若是在九泉之下看到這樣的小弟,也應該得到安慰了,邊關的阿哥,也應該放心了,這個家,她,哦,不,她們會照顧的很好的。
綿娘回過神來趕緊走過去,從他手裏接過桶:“去燒火。”
宋知恩知道自己做這些沒有姐姐做得好,也不爭,高高興興的答應一聲就去燒火,然後幹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綿娘一扭頭就能看見弟弟笑得像是被拍了花子一樣的,忍不住好奇問道:“怎麼了,笑成這樣?”
“高興。”
“高興什麼,有什麼讓你高興的,莫不熟讓你跟著一塊幹活你就高興成這樣?”
“可不就是讓我跟著一塊幹活嗎!”
“你這可是新鮮了啊。這幹活不是什麼好事,你跟著幹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麼多天,你不是一直跟著幹,怎麼就這會兒,就高興成了這個樣子?”
綿娘放下手中的木桶,又開始往鍋裏倒水,口中雖然說著話,一雙眼睛沒有離開手裏的活,比繡花的時候還要細致。
“也不就是光幹活這點事。”
宋知恩好像是有些羞恥,說話也略扭捏, 直到姐姐一桶水倒完,終於將目光轉向他,他才鼓起勇氣說道:“我就是沒想到,阿姐你會真的承認我,我就有一種自己真的是這個家裏的頂梁柱的感覺了。”
綿娘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他的額頭,笑道:“呦呦嗬,剛才還說自己做不了家裏的頂梁柱,現在就改口了,你這一會一變,到是挺快的。”
宋知恩不服氣,準備給姐姐講一下道理,灶坑裏填好了柴禾,他開始掰著手指頭給阿姐講道理:“我這也不算變吧,阿姐你看,阿哥不在我是這個家裏現在唯一的男子漢吧?”
綿娘不立即回答,反而是先思考了片刻,直到宋知恩忍不住開始催促了,才點頭道“是,你現在就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也是咱娘的最大的希望。”
十年寒窗苦讀,博取一個功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她們也希望家裏能出一個讀書人,知書明理,不再受人欺負。
宋知恩歪著頭,看著姐姐,這樣類似的話每天他都能聽到阿娘跟他念叨,念叨的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他其實並沒有那麼愛聽,時間長了,就會覺得這樣的一句話像是一個魔咒一樣,可是阿姐說的,他卻願意聽。
他不想阿姐那麼累,希望阿姐能過的輕鬆一些,如果他好好讀書上進就是阿姐的希望,他願意為了阿姐的希望而努力。
今天綿娘起得早,姐弟倆手腳麻利,做完豆腐,比平時還要早了半個時辰。
綿娘將宋知恩趕去補眠,哪怕是打個盹也行,免得他在課堂上犯困,她自己則是燒火做飯。
原以為桃源居的人會晚一點過來,沒想到綿娘剛將飯菜放在鍋裏,人家就來了。
寶盛在門外扯著嗓子問道:“這是宋小哥的家嗎?”
綿娘在屋裏聽見聲音,連忙將手上的水擦幹淨了,氈帽扣在腦袋上,走了出去。
和人打了招呼,叫了一聲“藍大哥。”
寶盛姓藍,又比綿娘年長兩歲,張師傅讓兩個人互通姓名之後,綿娘也知道要跟人打交道不能太生硬,隻是這聲藍大哥叫出去有點別扭,不過寶盛倒是願意聽。
“我在我們廚房裏,就是最小的那個,見著的人,不是叫叔,就是叫哥,你這樣一叫我,挺舒服的。”
綿娘笑笑,將大門打開,讓寶盛進來。
正屋門這個時候也打開了,宋李氏拄著拐杖走了出來,這個時候的她不若昨天那樣愁眉苦臉,麵對寶盛,也露出了一張笑臉,問道:“這是桃源居的小師傅吧?”
這聲小師傅寶盛應該是更加愛聽的,所以,他臉上的笑容比剛才更大了一些,對著宋李氏鞠了一躬算是見禮:“對,宋大娘,我是桃源居的人,不過可不是什麼小師傅,我就是一個案上的學徒,您可別這樣叫我,讓我師傅聽到,要說我輕狂,扒我的皮的。”
綿娘挑著眉看了寶盛一眼,隨即明白了,桃源居裏的人,就算是再憨粗笨,也隻是相對的來說,跟他們鄉下人一比,寶盛也算是有點見識的,又被張師傅周管事那樣的人調教過,自然是有眼力見的,算不上能說會道,可也不是真的一問三不知的那種型。
“這又不是你們桃源居,在我們鄉下,和你們桃源居八竿子打不著,這麼多年了,也就才你一個桃源居的人過來了,怕誰聽去,再說了,不叫你小師傅叫你什麼?”
宋李氏笑得越發的和氣。
綿娘又忍不住去看自己的親娘,她了解自己阿娘的性子,她不是那種慣會說場麵話的人,現在這麼說,多半也都是實心實意的,可見,心裏算是認可了這門生意。
綿娘心下一輕鬆,阿娘能想開就好,說句實在的,她還真有點擔心桃源居的人來了,阿娘再冷著一張臉,那這生意可就不好做了。寶盛被宋李氏說的心花燦爛,也沒忘記師傅的囑咐,在綿娘進屋去拿豆腐的時候,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隻是這一眼,就將豆腐房內的情況打量的一清二楚。
一張小炕,一床鋪蓋,鋪蓋疊的整整齊齊,整個屋子也收拾得幹幹淨淨,屋子裏出了濃濃的豆腐香,再也沒有別的氣味。
這讓寶盛都跟著心裏一寬,他擔心若是這小宋豆腐也像之前那家那樣,弄得不幹淨,豆腐房裏亂七八糟的一股餿臭味,自己該怎麼和師父交代,也有點不忍心,這個腿腳不好的大娘還一口一個小師傅的叫著他呢。
綿娘端著豆腐盤子轉身出來,一抬眼就看見寶盛站在門口打量的目光,不動聲色的笑了笑。
她有點明白對方的用意,心中略有些不舒服,可也沒辦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個女子,更不知道自己就住在這個屋子裏,算不得半點冒犯,她想要做這門生意,看來真的要真心實意的將自己當成是男子了。
豆腐端出去放在了寶盛的車上。
“三盤豆腐,昨天說好的。”
綿娘跟著寶盛報賬,就看見宋李氏進了自己的屋,不大會兒就端了一碗豆腐腦出來,送到寶盛的手上。
“小師傅,大冷寒天的,你吃一碗,這是我兒子剛做出來的,你也暖暖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綿娘的錯覺,她說道“我兒子”的時候,語氣特別加重了,綿娘隻以為她是在說宋知恩,也沒在意,看見這裏有阿娘招待,轉身進去繼續拿豆腐。
雙手剛摸到木頭盤子上麵,就聽到了院子裏熟悉的說話聲。
“這就是桃源居的小師傅,你看你,這大冬天又是起早趕來的,肯定是凍壞了,可別客氣,一碗豆腐腦值不了幾個錢,宋大娘給你,你就接著。”
綿娘挑眉,這是阿雲娘的聲音。
“就是啊,小師傅,咱們這鄉下,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待客,一碗豆腐腦而已,你都不吃,難道要你宋大娘一直端著不成?”裏長媳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