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氏本來的確是有一大堆話要說的,不曾想被綿娘就這樣說破了,她臉上有點掛不住,待要發作,卻不想正對上小兒子的眼神。
心裏的不忿最後還是被壓了下去,她轉身就進了屋,多看綿娘一眼都不願意。
宋知恩幫著姐姐說了一回話,宋李氏連帶著跟小兒子都別扭了起來。
炕上綿娘雙腳大小的那雙鞋早已經做好了,被宋李氏丟在了一邊,想要給小兒子再做一雙鞋,可一看見小兒子,就想起了他為著他姐姐頂撞自己的事情,心裏憋屈的厲害,也無處和人念叨紓解。
在枕頭底下拿出大兒子的家書,上麵寫的字她一個都不認得,卻每一個字都細細的摩挲了個遍,看到這封家書,就像是看到了長子站在自己的麵前一樣。
轉念想到上麵長子提及讓父母善待妹妹的事情,心裏的不痛快再一次湧了上來,連帶著,這封信看起來也沒那麼舒坦了。
可還是將信疊好放回信封裏再壓進枕頭下麵。
琢磨著想要給宋知孝做點什麼拿過去,又不知道那位江先生以後還能不能再給送信,又是什麼時候能去。
心裏想著,手上已經將宋知孝的鞋樣子拿在了手裏。
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又想起了綿娘那副轉送給宋知孝的護膝。
一件舊衣服拿在手裏,猶豫了許久卻沒裁掉,再次放回了櫃子裏。
連帶著那雙棉鞋,也一齊放回了櫃子裏。
這個冬天,再也沒拿出來過。
綿娘自然是不曉得她阿娘一個人在家沒什麼事情的時候,心思是這樣蜿蜒輾轉的。
梅二叔家果然是讓回娘家的阿雲將豆腐盤子和木桶帶回來了,阿雲一起帶回來的還有梅花村有幾家想要做豆腐的,豆子都捎來了,一起讓雲娘帶回來的還有錢。
綿娘給梅花村好幾家都做了豆腐,自然是不可能差了這幾家。
隻是覺得總這麼先收錢後做豆腐有點過意不去。
雲娘拍著她的肩膀笑她想得太多。
“你這一天天的,什麼時候能少想點事情,活得才能真正輕鬆點呢。這年紀輕輕的,思慮過重,早晚將自己錯磨成老太太。未老先衰看你怎麼辦。”
“老太太就老太太吧。”
綿娘想想壓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堆事,連刺殺都經曆過了,覺得她還真的就是輕鬆不起來。
雲娘沒好氣的白她一眼,也不和她強,隻是告訴她栓子過幾天來接自己,正好她做完的豆腐給一起帶回去。
問她來不來得及。
夜裏早點起來,自然是來得及的,隻是家裏的鹵水這一次是真的沒有了,轉天早晨綿娘跟宋李氏打了招呼,將家裏的豆腐皮收攏了裝在車上,宋李氏讓她將家裏那兩隻不下蛋的老母雞一起裝上換兩個錢。
家裏養的雞,吃肉自然是舍不得的,就算是吃個雞蛋,也要一個月兩個月才能吃上一回,其餘的都拿去換錢了,夏天的時候能宋李氏能舍出來母雞給梅家送去,可見心意實誠到了極點,隻可惜梅家吃了雞,卻沒領情,每年總又淘汰下來的老母雞,以往都是宋有福或者宋知孝去賣的,綿娘去賣雞還是第一次,宋李氏不放心,隔著窗戶叮囑了幾句,綿娘記在心上,拉著雲娘一起去縣城了。
雲娘坐在車山,看著前麵趕著車的綿娘,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笑出了聲來。
綿娘覺得她笑得好奇怪,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她連忙解釋道:“我沒想到別的,我就是想你說咱倆這像不像是一對去趕集的小夫妻。”
“沒個正行。”綿娘埋怨她一句,一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再看看雲娘的一身穿著打扮,兩個人可不真的就像是一對小夫妻嗎。
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雲娘好久沒見著她這樣笑了,笑容頓時更大了。
“什麼話都敢胡說,也不怕你們家栓子多想。”綿娘想起自己受過的那些風言風語,忍不住嘮叨:“這就是咱們兩個,以後在外人麵前還是要少說這樣的話,省得真的鬧出點什麼舞回來,反而對你不好,知道嗎?”
她語氣有些嚴厲,雲娘吐吐舌頭,反倒是不以為意:“就你想得多,開個玩笑而已,你說你沒事成天的想那麼多做什麼?也不嫌累得慌,要我說啊,你就是自尋煩惱,你看看,人家梅家左一出右一出的,閨女兒子做出來的事情養活了多少三姑六婆,人家不也沒咋滴,還是好好的活著嗎?我就納了悶了,怎麼著這真正犯了錯的,都不怕流言蜚語,你們家反而成了那個心虛的。好像做了多虧心的事情似的。”
她說著說著神情帶出幾分不屑來,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對梅家更不滿一些還是對綿娘現在自咎的心情更無奈。
綿娘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來,這其中細節,要她怎麼說,她又如何說的出口。
“又不說話了,你就這樣擰巴吧,早晚有一天,你把自己憋屈死你就真的高興了。”
雲娘恨鐵不成鋼,偏偏又拿這樣的綿娘沒辦法。
綿娘衝著她笑笑,不想一直和她糾纏這個話題,隻能岔開話題說道:“別說我了,我自己的事情,我心裏有數,說說你吧,新婚燕爾的,感覺怎麼樣?”
說到這個,雲娘紅了臉,頓時羞怯起來,嗔道:“說你的事情呢,好端端的扯到這上麵做什麼?”
“關心你,像你關心我一樣。”
綿娘說的坦蕩直接,雲娘很是錯愕,綿娘很少會主動,更別說說這樣的話了,想了想說道:“栓子對我挺好的,他爹也不是很嚴厲,就是我那個婆婆,你知道吧,她這個人事比較多。”
提起婆婆,雲娘就有許多想說的了。
“成親之前吧,我隻知道她這個人嘴碎,愛傳閑話,沒想到她還是這樣的人,特別愛在栓子和我公公麵前給我上眼藥。不過好在栓子和我公公都不信她的,要不然我冤死了還特別愛拿捏我。”
“她們愛說多年媳婦熬成婆,新媳婦剛過門,想要擺擺婆婆的威風也是常事。”
王嬸的性格不難琢磨,綿娘以前不懂這句話,剛剛和梅翰林成親那陣,也不全懂,現在倒是徹底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當初豆腐娘子也沒少拿捏自己,隻是兩邊互不相讓,誰也沒占著便宜就是。
“是吧,我娘也這麼說,還說讓我不能慣著她這個毛病,要是真的讓她拿捏住了,以後天長日久的,日子才不好過。”
阿雲娘以自身的經曆教導女兒要怎麼對付她並不怎麼好對付的婆婆。
雲娘說這些的時候,兩隻眼睛一直盯著綿娘,等著她說出應該委曲求全之類的話,然後自己就可以告訴她,委曲求全從來不是解決事情的最好的辦法,做人不應該一直讓步之類的。
綿娘生性靦腆淳厚,所以一直容易受人欺負。
可她卻隻聽綿娘說道:“嬸子說得對,不過你要講究方式,不要讓別人覺得你婆婆在你這受了委屈。”
所以,那個——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不要讓別人覺得婆婆是委屈的那個,還有,她打好的腹稿,要怎麼和她說?
這話要怎麼接?
雲娘愁眉不展,特別苦惱的望著綿娘。
綿娘回頭看了看她,以為她不是很明白,又囑咐道:“尤其是栓子和你公公,知道麼?”
雲娘很想搖搖頭說不知道,可又覺得自己若是真的搖了頭,會顯得很傻。
遂隻能點了點頭。
綿娘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滿意的轉過了頭去,隻剩下雲娘盯著她的後腦勺一臉的苦惱。
綿娘來到以往擺攤的地方,將攤擺上,旁邊不一會過來一位賣醬菜的老大娘,看著麵生得很,以前也沒見過,佝僂著身子,正從車上往下搬壇子,時不時的咳嗽兩聲,身上的衣服洗得幹幹淨淨的,隻是補丁摞補丁的,也不知道禦不禦寒。
都是討生活的勾當,誰也不容易。
綿娘和雲娘很直接的走了過去,幫著老大娘往下搬醬菜壇子。
老大娘楞了一下,隨即連忙道謝。
這年月,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這麼好心的。
綿娘不是個能說會嘮的,雲娘卻是個愛說話的,搬醬菜的功夫,就和老大娘聊了起來,一會兒的功夫,就和老大娘熟絡了起來,綿娘手摸著醬菜缸,隻覺得比放在涼水裏泡著都冰。回過頭看了一眼手上帶著凍瘡的老大娘,輕輕的皺了皺眉頭,那邊雲娘已經開口問道:
“大娘,這麼冷的天,您怎麼一個人出來賣醬菜?家裏都不出來一個人幫你呢?”
老大娘似有難言之隱,聞言一臉尷尬,眼中閃過一抹哀傷。
“這個是我做的,家裏人都不熟悉,還是我賣最好。”
話雖是這麼說,低下頭的那一瞬間,眼中分明是帶著眼淚的。
雲娘還要再問,被綿娘用眼色製止,雲娘也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時候到是道歉不是不道歉也不是。
老大娘光顧著忙碌手上的活計,沒注意到腳底下,卻不想腳下一滑,就向著地上倒去,兩個年輕的女娘同時伸出手去,離得近的雲娘在後邊托住了老大娘,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
綿娘驚了一下,還是連忙伸出手去,想要將老大娘拉起來,哪想到還沒碰到人,就停到一聲慳吝的嗬斥聲。
“好啊,年紀輕輕的小夫妻不學好,欺負一個老太太,我婆婆都快六十了,你們也真下得去手,就這麼容不下人,在你們旁邊擺個攤都不行,非要將人擠兌走了不可嗎?”
綿娘轉頭,隻見一個高顴骨吊眼梢的娘子已經走到近前,一手叉腰,另一根手指都要戳在綿娘的鼻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