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送你的,就沒想要拿回來

綿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對方。

“我有毒藥,要麼?”

江停麵無表情,聲調語氣聽不出一絲起伏,平常的好像鄰居之間在嘮家常嗑一樣。

綿娘連忙擺手道:“不需要,不需要!”

她的本意是匕首也不需要,男子隻以為她是在說不需要毒藥,匕首送至她的麵前,示意她拿著。

綿娘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沒伸手去接。

“怎麼?”

江停望著她,一向淡漠的眸子裏流露出一絲困惑。

“江先生。”

綿娘仔細的斟酌著言辭,道:“我能問您一句,您明明是榮王府的人,為什麼反而屢次三番的幫我?”

“為什麼?”

那一絲困惑擴散開來,一向淡漠的男子似乎自己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看到這個女子受欺負就不自覺的想要出手。

“彌補吧。”

他很快給自己找到了理由:“我當日拿著劍脅迫你兄嫂的的時候,沒有想過事情會成這個樣子,差點害得你家破人亡。”

可這個理由似乎有根本說服不了自己,類似這樣的事情,他經曆過的,見識過的,何止這些,心中不忍是有,可從來沒有這麼婆婆媽媽過。

這麼想著,他的匕首就想收回去,心中隱約有一點預感,這把匕首要是送出去,似乎就有什麼事情變得不一樣了。

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然是送出去的東西,又豈有收回來的道理。

“你……”他不提,綿娘都要忘記了,他曾經也是助紂為虐的幫凶。

這讓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周圍一片寂靜,和遠處喧囂的叫賣聲形成鮮明的對比。

綿娘的腦海裏想起了過往的種種。

一切的根源源於換親,梅家對她們兄妹,她們全家都不滿意,自己的懦弱偏偏又招惹上了顧驄,榮王世子的草菅人命,仗勢欺人。

“你給人家做事,也是身不由己,就算是沒有你,也改變不了什麼結果,再說了,你屢次三番出手相救,這一份歉疚,早就該還完了。至於這匕首,我委實不能收,江先生,宋綿就此別過,以前的種種,你還是不要放在心上了。”

一切事由,固然怨不得他,他也對自己有救命的恩德,可是綿娘卻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這個人。

轉身就要離開,走出了巷子又覺得這麼做似乎太過薄情寡義,遂又轉身回來,對站在那裏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的男子說道:“江先生,你的恩情我宋綿記在心上,以後若是有什麼吩咐,隻要不是作惡違法的事情,盡管來找我。宋綿雖是女子,做出的承諾也是算數的。”

男子還是沒動,隻是困惑的看著她。

綿娘心中幽幽一歎,說到底他們都是小人物。

她是貧賤的普通老百姓,他是人家家裏雇傭的門客,誰都沒有能力去反抗強權。

他屢次三番搭救,已經實屬不易。

隻是襯得梅氏一家,顧驄,還有那榮王世子格外可惡。

她正兀自憤恨,不想身後的人竟然追了上來。

匕首再一次送至綿娘的麵前。

“你收著這個,我去西北一趟,去看你的兄長。”

“真的?”綿娘驚呼出聲,隨即意識到這是在街上,連忙低聲問道:“……你……這又是為何?”

這一次,江停沒有回答,他自己尚在困惑之中,要如何給綿娘答案。

“早些回去吧,天黑了,不安全。”

他轉身離去,一貫的步履匆匆,平凡普通的外表,能讓他更快地隱入人群之中,可是很奇怪的,哪怕是隔得再遠,綿娘也能一眼認出他的身形,目送他消失在下一個路口。

她連忙摸~摸褡褳,大街上沒敢將匕首取出來看,牽著毛驢離開了縣城。

她雖然想要知道梅家的結果,可也知道,江停的話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她就算是留在這裏,看個熱鬧還要擔心牽連到自身。

天兒不早了,是該早點回去,至於梅家會有什麼結果,倒是急不來的,估計要有一段日子梅家人是沒有時間來找她的麻煩了。

綿娘走在前頭,不知道身後有人一直跟著她走到村頭。

回到家,宋李氏聽到開大門的聲音,連忙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詢問結果。

“成了。”

綿娘對母親安撫一笑。

“真的成了?”

宋李氏尚存疑慮:“第一次做這種昧心的事情,我總覺得心裏沒底。”

“昧心,他們那起子人,做的事情可比這過分十倍百倍千倍,怎麼沒見他們良心難安,再說了,阿娘,不這麼做,我們還能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坐在家裏等死,等著人家上門任意擺布嗎?”

宋李氏點點頭,覺得女兒說得有理,隨即抬頭,隻看到綿娘眼中的冷意一閃而過。

她驚訝的望著女兒,似乎不相信這些話是從,綿娘口中說出來的。

綿娘說著話已經將毛驢拴了起來。褡褳摘了下來放回了屋子裏。

在料槽裏放了幹草添了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她轉身就拿起了放在門口的扁擔去挑水。

綿娘神色間已經恢複了昔日的低眉順眼,剛才片刻的犀利倒像是錯覺一般。

宋李氏搖了搖頭。

覺得自己肯定是看花眼了,綿娘隻能說是有點主意,那也隻是因為最近接二連三的波折給鬧的,實際上還是那個悶頭耷腦不愛說話的女子。

這要是厲害點,哪怕是真的隻是厲害一點點,也不至於被梅家,被那個顧驄,逼~迫成這個樣子。

宋李氏拄著拐杖進屋,炕上放的是做了一半的新棉鞋。

棉鞋樣子說不上好看,因為棉花蓄得多,看起來格外臃腫笨拙。

本來是打算做給小兒子的,可是,做著做著,就做成了綿娘穿的尺碼。

宋李氏歎了一回氣,想起過往種種,自己也不知道這心中對女兒到底是憐是恨。

綿娘是奔著井台去打水,和夾著一塊狗皮墊子的裏長媳婦走了個對頭碰。

“嬸子,這是做什麼去?”

今天的事情辦的順利,雖然中途遇到了江停,有了個不大不小的插曲,綿娘的心裏還是痛快的,從未有過的痛快,這痛快帶到臉上,就有了笑模樣。

裏長媳婦“嘖嘖”兩聲說道:“這麼長時間了,我都以為咱們綿娘忘記該怎麼笑了呢。”

她最近常做男子打扮,村裏人知道她的難處,除去一開始的時候會覺得別扭,現在時間長了,居然覺得習慣了。

綿娘羞澀的抿了抿嘴唇,沒出門子的時候,她們這群二八女娘經常被人這般打趣,本來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可是現在卻覺得不習慣,甚至是有一點窘迫的。

裏長媳婦明白她的窘迫,也不窮追猛打,隻是點到為止:“年紀輕輕的,就是應該多笑笑,不要總是板著一張臉,這沒有苦處啊,也要透出三分膽汁味來。笑的好看點,別人看著心裏也跟著透亮,願意多照顧你的生意不是?”

綿娘想想,覺得很有道理,點點頭,表示受教,隨即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裏長媳婦一愣。

這又乖又軟又憨的模樣,真招人,真讓人想摸一把。

就是這張臉黑了一點,瘦了點,可是這雙眼睛好看啊,像是村頭的那條小河裏靜悄悄的水光。

她這麼想著,竟然真的就上手輕輕的捏了一把綿娘的臉。

綿娘愣住了,她也愣住了。

“瞧你,這程子都瘦成了什麼樣?綿娘,別嫌嬸子多嘴,你要是像照顧好你阿娘和細伢子,就要先照顧好自己,你現在可是你們家裏的壯勞力,你要是病倒了,你想想你阿娘和弟弟可要怎麼過這個日子。”

她拍拍綿娘的肩膀,心裏一直以來的憐憫變成了親近,這一下,到真有點將這孩子當成自家小輩看待的意思。隔著一層棉衣,都能感受到那層格楞楞的骨架。

“我明白的,嬸子。”

綿娘點頭,心裏覺得暖暖的。

“您這是?”

她指著裏長媳婦懷裏抱著的狗皮墊子。

裏長媳婦看了一眼懷裏捧著的東西,一拍腦門,笑道:“瞧我這個記性,光顧著跟你說話都忘記正事了,這塊狗皮墊子是我在我哥哥家拿來的,本來就是要給你送去的,你每天出去賣豆腐,把它墊在身子底下,能熱乎一點。”

“嬸子,我不要。”

綿娘推拒。

“怎麼著,嫌棄嬸子給你的是打了補丁的舊東西啊?”

“不是,嬸子,我怎麼會嫌棄呢,隻是這東西,你給我用糟踐了,還是拿回家自己用吧。”

“我自己用,自己用它幹啥,大冬天的,我也不怎麼出門,家裏炕燒得熱乎著呢,可用不著它。”

“那就給我叔用。”

“你叔,你叔他也用不著,這東西,本來就是給你要的,你說你年紀輕輕的,這死冷寒天的,成天的往外跑,凍出個好歹來坐下病根等到上了年紀擎等著遭罪吧。”

她說著話將狗皮墊子打開,露出裏麵的一副護膝。

“嬸子針線活沒有你阿娘的好,做出來的太粗糙不像樣子,你也別嫌棄,對付用著,就是舊棉花,大概沒有那麼暖和,好在你身上穿著棉襖棉褲呢,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