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示好

歹念易生,歹事難做。

豆腐娘子心裏忽然間生了這樣的念頭,想要執行起來,卻很難。

那是一條人命,不是殺隻雞,宰隻鴨那麼容易,尤其是當綿娘賣完豆腐回來就立刻將賣豆腐的錢交到她的手裏之後,她更覺得這件事情難做。

現在這人還有用,真要處置,也要等到她的腿好利索了,自己能幹活了,才好將人處置了,不然的話,這個家就會暫時斷了收入。

賣豆腐的錢不多,可積少成多,她要攢錢,兒子來年上京趕考,是要路費的,家裏也需要一個幹活的人。

豆腐娘子在心裏如是說道,猶豫著還是將手中的玉簪子送出去了。

“你們成親,咱們兩家都不寬裕,也沒置辦出什麼像樣的東西,咱們這個家,你也是曉得的,實在是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這簪子,還是當初我和你那死鬼公公成親的時候,我娘家給我預備壓箱底的,你拿去戴吧,年紀輕輕的媳婦子,不要打扮的和我一個守寡多年的老婆子一個樣。”

想想又覺得這話實在是不吉利,倒好像是在咒自己的兒子一樣,連忙呸了兩口唾沫,去了晦氣。

綿娘沒有接那隻簪子,反而是站在那疑惑的看著她:“您有什麼事,就直說無妨,用不著這樣!”

無欲無求的,這位好婆婆會忽然送她簪子,綿娘心裏如何不犯嘀咕,平日裏拔根毛都難受的人,上次還想從阿哥手裏扣錢,忽然間這麼大方起來,說不定又是在打什麼主意。

那句文縐縐的詞怎麼說的來著?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對,就是這樣。

“你——”豆腐娘子不能說自己隻是在籠絡人心,將來這隻簪子還是會回到她的手中的,心中暗罵一聲“鬼心眼忒多。”嘴上卻歎了一口氣道:“我能有什麼事,這一家子,我要是有用得著你的地方,自然會直接和你說,我不喜歡你,這簪子卻是送的實心實意,你這些日子辛辛苦苦的,受了多少累,我都看在眼裏,咱們家的錢是要攢著的,我不能給你,這隻簪子卻不礙事,本來我就是打算留給兒媳婦的。”

綿娘仍是半信半疑。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又不是那狼心狗肺之徒。”

綿娘將玉簪子接了過去,拿在手裏瞧了瞧,道:“看起來不便宜呢!”

“是啊!就是年頭久遠了,我又很長時間不帶,看起來才不怎麼好看!”

這哪是她娘家買給她的,實在是當初那顧少爺送來的東西裏夾裹的,那些首飾,都是時新樣式,偏夾著這麼一件破東西,說不得是丫鬟婆子戴的東西,混在了裏麵,她本來想給嫵娘來著,偏嫵娘當初沒看上眼,現在正好拿來送給她。

“做工倒是挺精致的。”沒接觸過,綿娘也看不懂這些東西,到是當初栓子曾經攢了錢,給阿雲買了一根簪子,看起來做工比這個粗糙許多,據說價錢已經很可觀了,也讓阿雲在小姐妹們中間好一通顯擺。

到是想不到,這位婆婆竟然也能舍出來這麼好的東西給她,綿娘對她微微一笑,一雙眼睛彎的跟月牙似的。

豆腐娘子草草的應付一句,實在是不願意和她多說話,連忙岔開話題,說自己餓了,讓綿娘去做飯。

綿娘應著,將簪子送回了屋,轉而去廚房做了飯。

婆婆能說出那番話,看起來的確是將她真心實意的當一家人看待了,綿娘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越發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苦啊,累啊什麼的都值了。

隻是心裏還是有一點不安,飄飄搖搖的不落底,總覺得豆腐娘子這種舉動實在是有些怪異。

想想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簪子都送出來了,還能有什麼怪異的。

栓子趕車回來已經是下午的事情了,家裏沒有男丁,留栓子吃飯,總覺得怪異,豆腐娘子吩咐綿娘好好做兩個菜,索性將王嬸一家子都找來吃飯,以便堵上王嬸的嘴,省得她總覺得自己家裏占了她們多少便宜。

西紅柿炒雞蛋,芸豆炒肉,豆腐燉小白菜,涼拌了一盤黃瓜絲。再燜上一鍋高粱米飯,家裏有點大米白麵,那是豆腐娘子留給自己兒子吃的東西。

雖然都是家常菜,可是鄉下人家,也是在沒有別的待客的東西,這樣的一桌飯菜已經是不錯了。

王叔在地主家裏給人做長工,常年不在家,這一家隻有王嬸帶著一對兒女來了。

王嬸的性子豆腐娘子早已經摸透了,果然,一家人拿起碗筷之後,王嬸很快改了口風,一個勁的說豆腐娘子就是見外,以後但凡有什麼事,隻消說一聲就好了,她們家自然是不會看熱鬧的。

豆腐娘子心裏嘲笑她眼皮子淺,嘴上卻仍少不了一番客氣。

王嬸有心在豆腐娘子麵前買個好,當著綿娘將這對母女一頓誇讚,直說綿娘攤上了一個好婆婆,全然忘記了自己背後說的那些閑話。

豆腐娘子卻抓住機會將話頭引到綿娘的身上,一個勁的說自己才是好福氣,攤上了一個這樣能幹又賢惠的媳婦。

綿娘不曉得她在背後將自己已經賣弄成什麼樣了,還當她是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好了,隻是被人這樣誇讚,還是滿身的不自在。

這種當麵給蜜糖,背後捅刀子的事情王嬸早已經見慣了,多少婆婆媳婦都是這樣過來的,慢說是婆婆媳婦,就算是鄉親鄰裏這種事情也不少見,王嬸當著婆媳倆的麵卻不說破,還一個勁的附和豆腐娘子,好像是她在背後真的沒少誇讚自己的兒媳婦一樣。

栓子知道這兩位長輩說的實際上沒一句真話,抬頭看了一眼綿娘,又暗暗皺了一下眉。也不好揭破豆腐娘子在背後說她的那些話,免得讓這個家裏鬧出矛盾來。

這兩人一唱一和的,綿娘越發覺得不自在,找了個填菜的借口就離開了。

母親全程誇讚綿娘,嫵娘早就聽不下去了,當即吃掉碗裏的飯,一摔筷子,隻說了一句“我倒是不知道,這才半天不見,這人就能渾身都是好了。”就進屋去了。

王嬸一家人尷尬的矗在那裏,豆腐娘子比王嬸還要尷尬,不過她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連忙幫著女兒打了圓場,勸這一家三口繼續吃飯。

晚上人走了,豆腐娘子和女兒躺在床上,黑夜裏,將女兒教訓了。

嫵娘自是不服氣的。

她也不欲多做解釋,隻是說道:“這個家指著她幹活呢,就算是一頭驢,你還要喂點草料不是?”

“你這是驢吃的草料嗎?都要趕上山珍海味了。”

嫵娘仍是不服氣:“明明我已經給您說了她和陳二牛的那些事情,您竟然還有心誇她,真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莫非真的要等到她將綠帽子戴在阿哥的頭上您才知道怎麼回事麼?”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豆腐娘子斬釘截鐵的說道。

綿娘第二天仍然是多做了一盤豆腐留在家裏,等著顧家上門來取,有了昨天的一錠銀子,豆腐娘子樂得多了顧家這麼一個大主顧,也不嫌麻煩,罕見的在綿娘出門之前溫和的叮囑人趕車要小心點。

對方有意修好,綿娘也樂得這個家中能和和睦睦的,如非必要,誰也不願意成天裏扭頭別幫的,笑著答應了。

趕著車剛走出大門,卻不防豆腐娘子又將人叫住了:“那簪子呢?你帶著,既然咱們有,就別掖著藏著的,出門也讓人家覺得寒磣。”

綿娘不是那種招搖過市的人,本來不想戴的,卻耐不住豆腐娘子堅持,隻能回去將簪子插在了頭上。

烏壓壓的頭發上插著一隻碧玉色的簪子,還是自己的東西,哪怕是這件東西自己當初根本沒看上,豆腐娘子仍然覺得實在是刺眼,卻偏還要違心的誇上一句“不錯!”

綿娘扯扯嘴角,沒笑出來,她還是不習慣一向冷淡的婆婆忽然變得這麼和善,而且和善的有點過了頭了,讓她越發覺得別扭,連忙趕著毛驢車匆匆逃離了婆婆的視線範圍。

人走遠了,豆腐娘子臉上的笑容也隨即消失了。

嫵娘扭著腰從房裏晃出來,撚著酸道:“用得著這樣麼,送好話,送東西不算,還要送人出門。”

“你啊,就是這樣,明明聰明伶俐,偏偏一點花子麵都不會玩,多說兩句好話死不了人,送出去的那件東西,你當初也是死活看不上眼的,你現在有什麼可酸的!”

嫵娘輕哼一聲,很是不以為意,豆腐娘子也並不是真的責怪女兒,轉身往回走,走到門口,忽然回過頭來對女兒說道:“家裏這兩天活多,要是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吧,別在這裏待著,要不然的話,她幹活,你總是看著,也不是那麼好。”

“你這簪子……到是不錯!”顧驄騎在馬上,注意力從綿娘的臉上直接被拉到了她頭上的簪子上。

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看透了什麼,又似乎欲言又止。

綿娘早已經習慣他這樣無常,也不以為杵,隻是道:“豆腐我已經放在家裏了,你隻要派人去取就行了,為什麼又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