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娘並未說話，隻是眯著眼睛打量麵前的這個人。
那人也未動，隻是任由她隨便打量。
他牽著馬，站在山路邊上，玉冠束發，身著月白色錦袍，腳蹬雲紋皂靴，腰間掛著祥紋寶玉，長身玉立，風度翩翩，飛眉入鬢，高鼻薄唇，當得是一副衣冠禽獸的斯文外表。
“他們都在誇你是個好人？”
“我本來就是好人。”
他笑盈盈走到綿娘近前，一口森森白牙，似乎閃著寒光，就像是一隻隨時打算將獵物撕吞入腹的野獸，將馬韁繩拴在車轅上，再繞過來，去接綿娘手中的韁繩。
“這樣的好人，不知阿綿可曾心動？”
“你可不是什麼好人，他們隻是受了騙而已，不曉得你表裏不一的本質。”
“是啊，這世間這世間本來就有許多事情，不是我們看到的樣子，我以為我很聰明，可還是被蒙蔽了雙眼。”
“懶得理你。”
知道爭不過他，綿娘也不與他爭，直接坐到了車尾。
顧驄看著她扭過頭去並不看自己的模樣，顧驄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道：“是啊，你懶得理我，我原本以為你不放心你兄長，一定會主動來找我的，我也在家裏一直等著，哪想到還沒等到你來找，我就忍不住先來找你了。”
綿娘想起前兩天自己趕車路過顧家村的事情。
若是他今天不過來，她頂多也就挨到明天就要去顧家村找他的。
隻是這話當然不能和他說出來，否則的話，這個家夥隻會更肆無忌憚，還不知道有多得意。
這一次，看來倒是自己占了上風。
這麼想著，綿娘心中不由得有了一絲竊喜，抿著唇，嘴角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笑意。
這笑容，還來不及收起，就被顧驄捕捉到了，他欲言又止，何必呢，難得看到她笑得樣子，自己要是真的說點什麼，恐怕又要將人給逼回去了。
果然，轉瞬間綿娘的表情就變了，神色間很是淒婉，她心中悲涼，自己到底是有多弱小，竟然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得意洋洋，殊不知，現在的自己就和顧驄手中的螻蟻一般，能否逃出生天，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阿綿，你大可放心，我將你兄長招到顧家，並不是為了拿捏你，是真心想要為他安排出一番前程來，他在顧家絕對不會受半點委屈的，也不會有任何的危險，我隻是讓他曆練一番，以便將來能擁有一個更好的前程。”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實際上他的目的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純善，現在這番說詞不過是在安綿娘的心。
綿娘回頭看了他一眼，顯然，也並不為之所動，這人從開始到現在，做的事情全部都是有目的的，讓她如何能相信。
不過現在爭這個也隻是無用功罷了。
爭不出個長短，論不出一個是非來，她又何必浪費那個口水。
驢車慢悠悠的奔著山下走去。
山上的樹木也在慢悠悠的倒退，正是晌午，樹林裏的生靈們也貪涼快多了起來，隻有蟬鳴陣陣。
綿娘望著隨著輕風微微飄動的樹葉，鄭重的說道：“顧驄，你要是真的為了我阿哥好，就不要給他特殊關照，讓他的到真正的曆練，讓他憑著真本事努力。”
“為什麼？”顧驄回頭去看綿娘，女娘正定定的看著他，那雙眼睛裏似有悠悠清水流動。
“不為什麼，隻是他真正的學會了本事，才能走得更遠，全靠你，他遲早會連怎麼走路都忘記了。”
讓她自私一回，她無力阻攔阿哥跳進這個陷阱，總能讓阿哥學會怎麼才能更好的在這個陷阱裏掙紮生存。
靠山山倒，做人，隻能靠自己。
顧驄了然一笑：“我明白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麼淺顯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他語氣一變，沉聲道：“隻是阿綿，你也要想想，我又不是笨蛋，讓你兄長長成一隻雄鷹，脫離我的掌控，你，豈不會離我越來越遠。”
“隨你的便！”
看吧，這層虛偽的麵皮隻是這麼一會的功夫，就繃不住想要揭下來了，綿娘扭過頭去，不想再和這種出爾反爾的小人說話。
“這就生氣了？”
顧驄停下車，來到了綿娘的麵前，低下頭去看綿娘。
“這麼不禁逗？”
綿娘瞪他一眼，轉過頭去，並不與他說話，卻不想他並不放棄，換了個方向，強迫她與他麵對麵。
“耍性子，跟我，阿綿，是不拿我當外人了吧？”
明明挨了一個大白眼，他卻笑嘻嘻的像是撿到了寶一樣。
“那個窮酸秀才一定是不知道你生氣的時候模樣有多好看，眼睛又多水靈，看起來，讓人有多想咬上一口！”
綿娘煩死了他這副沒個正經的模樣，也不下車，直接在車上站起來走到前邊，顫顫巍巍的姿勢看得顧驄心驚膽戰的連忙去攔著她。
“你可真是大膽，萬一摔到怎麼辦？”
棗紅馬的韁繩被解了下來扔在地上，綿娘轉到另一邊，解開了係在了樹上的驢車韁繩，看也不看身後的人一眼，趕著車向山下走去。
顧驄拍了拍自己的棗紅馬道：“飛雲，怎麼辦，生氣了？好像真的生氣了哦！”
話說這麼說，他卻隻是不緊不慢的上了馬，追了上去。
這一次，到是聰明的選擇了不說話，隻是在一旁靜靜的跟著，一時間，隻有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伴著陣陣蟬鳴在山林中回響。
這樣出奇的安靜，惹得綿娘斜睨了他一眼。
顧驄好心情的笑納這一記眼刀，享受著兩人之間難得的這份平和。
轉眼間就看到了梅花村的輪廓。家家炊煙嫋嫋，隻有村子西頭的人家煙囪沒有冒煙。
綿娘看了顧驄一眼，男人心領神會勒住了韁繩，不再上前一步，目送著綿娘回了村子，一直到看不到綿娘的身影，才拍拍飛雲的脖子道：“好兄弟，咱們回去吧，回去好好教宋大郎本事，也好換她片刻笑容。”
綿娘回到家中，從窗戶外麵看了一眼自己房中，卻發現秀才在手忙腳亂的係著腰帶，不解的搖搖頭，轉而去了隔壁屋子。
錢交給豆腐娘子，豆子過了稱送到豆腐房裏，再出來，豆腐娘子卻在屋裏叫人。
“錢怎麼不對，少了？”
銅板被攤開了放在桌麵上，豆腐娘子來來回回的數了兩遍，終於確定了的確是缺了。
她心裏的賬本敞亮著呢，差一文錢她都知道。
“路過田家灣，給我娘家留了幾塊。”
綿娘紮上圍裙，雙手交叉放在小腹前，淡淡的問道：“不行麼？”
豆腐娘子皺皺眉頭：“行行行沒有什麼不行的，你娘家不也是我閨女家裏，說起來，嫵娘最愛吃我做的豆腐了，也不知道你做的，她能不能吃得慣。”
轉了性了，綿娘還記得自己上次去鎮裏，她是怎麼將錢算計到可丁可卯的，一分錢都不允許多花，現在，幾塊豆腐的錢，就這樣算了，莫不是真的為了嫵娘。
琢磨不明白的事情，綿娘不再琢磨，轉身去了廚房，打水洗手，燒火做飯。
小白菜熬的豆腐湯，昨天晚上蒸的窩窩頭還有，現成飯，一會就都做好了。
鍋燒開了，綿娘一手拿著抹布一手拿著笤帚去收拾豆腐娘子的屋子，剛進去，就看見豆腐娘子正捧著一個木盒子手忙腳亂的蓋上，動作慢了一點，讓她看到了裏麵顏色不一樣的首飾。
“你怎麼進來也不敲門？”
木頭盒子放在枕頭旁邊，豆腐娘子一臉戒備的看著綿娘。
“誰知道你在數錢。”
綿娘走進去，掃了地，又抹了衣櫃桌子，擦了一下窗戶。
家窮，東西不多，收拾起來就省心省力，當然了，她婆婆究竟是不是窮人，卻有待商榷，木頭盒子裏的首飾非金即玉，雖然不多，但是估計也是價值不菲。
這麼有錢，還拿著女兒去換親，也不知道到底是嫵娘更可憐一些，還是她這個愛財如命的婆婆更可憐一些。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就來到了憨子定親的日子。
綿娘早起就去賣豆腐了，兒子在屋裏讀書。
豆腐娘子拄著拐杖站在窗戶前邊目新娘家的來人趕著車從自家門前經過，心中又酸且澀，若不是前些日子兩家吵了起來，現在的她，理當和梅家其他長輩坐在一起，商量著兩個孩子的婚事。
這是露臉的事情，以前豆腐娘子最喜歡做的，隻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自己在梅家，在這個村子裏，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她年少守寡，含辛茹苦的養大了一雙兒女，還培養出個秀才兒子，這哪裏是其他無知村婦能比得上的。
其實現在也沒什麼不好的，這樣的場麵，她也不稀罕，兒子身體越來越好，眼看著再有一陣就能去回書院去念書了，又和顧家少爺交好，姑爺在顧家做事，她的好日子就在眼前，為什麼又要去眼饞別人呢。
正想著，大門口卻來了人。
“梅相公在嗎？”
豆腐娘子定睛看去，隻看到以前來過的顧文身後跟著一漂亮嬌媚的妙齡女子站在院外，兩人手中皆提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