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對不住了,老伯,主子的命令,顧武實在是不得不從。”
曾經被顧驄掛在嘴邊上的救命之恩換不來這天大的顏麵,梅家二叔臉色漲的通紅,一時間竟然很是難堪。
活了四十年,很少這樣的求人,還被直接打了駁回,耿直的農村老漢當然覺得難堪。
憨子走過來,將父親拽到一邊,悄聲說道:“阿爹,這閑事我們還是莫管了。”
梅家二叔看了一眼被拖在地上的梅天貴,皺著眉頭問道:“小兄弟,那我能問問,這人到底是怎麼得罪了顧少爺麼?”
到底是一條人命,在這樸實的鄉下,那種傳說中富人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傳說也就隻是一個傳說而已,這樣的殘忍還是第一次看見,梅家二叔難免於心不忍。
顧武皺起了眉頭,很是有些不耐煩這樣的糾纏,他無意說出綿娘,破壞女娘的聲譽,因此隻道:“這廝,衝撞了我們家少爺。”
說完也不再給梅家二叔開口的機會,鞭子一抽,打馬離開了。
梅家二叔皺著眉頭看著對方離開的身影,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對兒子說道:“日後還是離這位顧少爺遠一點吧,那位爺,真不是咱們能結交的。”
“本來也沒打算結交他。”
憨子咕噥一聲,扛著鋤頭回了地裏,目光卻不由的看向遠處的山上,之前明明看到阿嫂趕著車上了山,那顧少爺又是什麼時候上去的呢?他會不會對阿嫂不利,還有梅天貴這個無賴,究竟是怎麼衝撞了那位顧少爺,也不知道阿嫂有沒有被裹夾在這件事裏。
阿嫂……綿娘……
他心不在焉,及膝高的高粱苗就這樣被鏟掉兩顆,還是父親在背後拍了他一巴掌,他才看到自己做了什麼事情。
“想什麼呢?白瞎了這麼好的高粱苗,你這孩子,可真是的。”
梅家二叔扶著被砍斷了根的高粱苗唉聲歎氣,感歎道:“咱們這老百姓啊,在人家達官貴人的手中就像是這高粱苗一樣好拿捏,是死是活,還不就是人家一句話而已,你大伯娘家和那顧少爺走的這麼近,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憨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山上,默默不語,隻是心頭的擔憂,比他阿爹還要重。
山林裏,綿娘的話讓顧驄的身子一僵,他怎麼會聽不出綿娘話裏的意思。
“若是隻圖一時之歡,我又何必這樣費盡周折,與那秀才周旋。”
他半攬著綿娘的腰,並不完全放人自由,盯著懷中女娘的那雙水杏一樣的眸子,靜靜地說道:“顧驄圖的,自然是阿綿一生一世的相伴相隨。”
一得自由,綿娘連忙攏衣襟,怒視著對方,道:“既是如此,你就趕緊放開我,你這樣,隻會讓我心中生厭。”
顧驄並沒有依言將人放開,而是控訴道:“阿綿說的話,倒好像是我一鬆手,你就真的會答應我一樣。”
他長歎道:“可惜啊,我知道阿綿一心一意的隻想要和那個窮酸秀才將日子過下去,哪怕是那對母子並未真心將你當做一家人看待。”
被他揭穿,綿娘到還算鎮定,隻是道:“不然又能怎麼樣,綿娘現在已經嫁人了,為人妻子,當然要一心一意的和相公好好的將日子過下去。”
顧驄冷笑道:“是不是將來還要生兒育女,夫唱婦隨,白頭偕老,做一對真真正正的恩愛夫妻?”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好一個天經地義,顧驄放手,道:“阿綿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我且看著,你這個心思到底能不能長久,那梅翰林,是不是真能天長地久的和你做一對恩愛夫妻。”
“你待怎樣?”
“放心,我自然不會動他,我倒要看看,若是他日後發達了,你還能不能坐穩梅家夫人的位置。”
顧驄彎下腰去,重新拿起柴刀,轉而繼續砍柴。
綿娘並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見他不再糾纏,心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連忙將衣衫攏好,本想讓顧驄放下柴刀,不用他幫忙,可又擔心自己一再拒絕,反而會激怒對方,還是上前,將樹枝折斷,方便打捆裝車,粗的暫且放在一邊,打算一會拿著柴刀砍斷。
顧驄何時做過這種粗活,若不是為了綿娘,他是碰都不會碰一下,就算是剛才,他心中還是不平的,覺得若是綿娘進了他的府上,又何須做這些事情,現在回頭看見撿樹枝的綿娘,倒有了一種男耕女織的簡單幸福感,心中的排斥也沒有那麼多了,這一瞬間,隻覺得這樣的日子長長久久的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的。
隻可惜他的身份,又怎麼能真的過起這樣的日子來,作為顧家的子孫,他享受著家族鼎盛帶來的榮光,就要擔負起責任,讓顧家能更強大,在朝中,能屹立不倒。
這樣的責任和身份,也就注定了他不能過這樣簡簡單單的鄉村生活,甚至連正妻的位置也不能許給綿娘。
這麼一想,心中的那點幸福感竟瞬間消失,反而生出一股子惆悵來。
他的目光落在綿娘的身上,腦海中有了疑惑,明明那梅家母子根本不將阿綿放在心上,甚至都不將她當做一家人看待,這樣的家庭不睦,偏偏阿綿還要吃苦受累的為這個家做這做那,到底是為什麼?
越想越是疑惑,明明之前在自己懷中的時候還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現在,又像是沒事人一樣,撿起柴火來,樹枝踩得很用力,這麼一會的時間,已經折斷了一堆。
究竟是她足夠堅強,還是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其實沒有半點地位,顧驄心情鬱鬱,隻能違心的將一切歸咎於前者。
顧武一路拖著人送回了梅家村,毫不意外的再一次引起一番騷亂。他也絲毫不在意,也不管對方死活將人鬆開,放在地上,蹲下身去,拍拍那張臉。
隻剩下一口氣的梅天貴慢慢的睜開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那張臉,下意識的動了一下身子,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
顧武也不勉強他,隻是看著他徒勞掙紮,小聲警告道:“今天你吃這樣的苦頭,全是因為你惹到了我們家少爺知道麼,和綿娘完全沒有關係,若是讓爺爺聽到一點風聲,你的小命,就不用要了,如若是你再敢騷擾綿娘,你就等著吧,看我們少爺是怎麼將你身上的肉是一片一片的割下來喂狗的。”
他語氣淡淡的,不帶一點凶狠,梅天貴卻好像是已經看見了自己的肉正在被一片一片的割下來一樣。渾身打著激靈,牙齒咬得咯咯響,半天哼不出一聲來。
一巴掌“啪”的一聲,甩在了他的臉上。
“聽到我說的了沒有?”
手上的繩子還未解開,他剛剛才撿回來一條狗命,生怕對方一氣之下拿刀砍了自己,梅天貴急忙連連答應:“聽到了,聽到了……”
圍觀的人群中已經有人認出來了地上被拖回來的不是別個,正是梅天貴,一時間不由的議論紛紛,自然,也有人認出來了罪魁禍首正是這些天經常跑秀才家裏的顧家仆人,連忙將目光投向了一處。
顧武站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無意中掃到人群中的秀才,對對方抱了抱拳頭,喚了一聲“梅公子。”
秀才出來之後還沒回去,看到這邊發生了事情,就跟在人群中一起過來了,沒想到騎著馬的正是顧武,在看到馬後麵拖著已經麵目不清的人的時候,心中也不由得生了畏懼。
這顧家少爺的跟班,在他麵前,一直是很和氣的,卻不知原來是這樣的心狠手辣。
他本來是想將自己藏起來的,慢慢躲到人群後麵去,不想沾惹這裏的是非,沒想到眾目睽睽,對方反倒是先看到了他。
這一下,是想躲也躲不成了,他隻能硬著頭皮端起公子的架子和對方打了招呼,又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武對他的拿腔作勢很是不齒,卻也並不揭穿他,反而是朗聲道:“回梅公子的話,這人不長眼,在山上衝撞了我們家少爺,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而已。”
他故意將事情大聲說出來,為的就是這人日後再胡言亂語,也無人相信他。
眾人看著梅天貴的慘樣心中不由惴惴,這哪裏是一點小小的教訓,那下山的路要是再有幾裏地,這人連命恐怕都不剩了。
再多的心思也都被放在了心裏,並無一人肯為梅天貴出頭,哪怕是梅家的族長,聽到惹禍的是梅天貴,惹到的人還是顧家的少爺,邁出門檻的腳都又縮了回去,這件事,他不想沾,也不能沾,顧家,誰也惹不起的。
秀才也不例外,聖賢書讀了一肚子,這個時候想的最多的反而是如何置身事外,根本不想趟這趟渾水,卻不防身邊忽然有人說道:“二郎啊,那天貴再怎麼說也是你本家叔叔,你去和那顧家的人商量商量,讓他們把人放了吧,莫要與他一般見識了。”
說著話竟然還將人往出推,秀才沒留意,不防竟被她直接推了出來,連忙回頭去看,卻隻對上王嬸一雙看好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