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嬌嬌搖了搖頭:“應該不會了。”
季臨楓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那九言堂怎麼辦?”
沈嬌嬌有些僵硬地說道:
“九言堂本來就不是我地,既然我要走了,自然該物歸原主,你想要把它怎麼樣就怎麼樣,反正……這裏本來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季臨楓慌亂地道:“不、不是的,隻要你一天還在這裏,九言堂就是你的,若是你……”
“陛下。”沈慕言加重了語氣:“您失態了。”
季臨楓這才意識到自己言行幼稚至極,他無力抓住什麼,從來都是如此,他隻能垂眸,壓下眼中的痛色。
他睜開眼睛,看見了沈嬌嬌眼底的淡漠,聽到了她言辭間的疏離。
於是他深深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又把大半生的委屈都給吞入腹中,又是那般麵無表情,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明白了。你走吧,我會去送你。”
這裏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又何嚐有他的容身之處?這天地、這皇宮真是一座精美的囚籠啊。
囚籠裏麵的人天天樂此不疲的在勾心鬥角,一代複一代,他更是無所成就,惶惶不知哪一日也要成為這囚籠裏麵的一具枯骨。
沈嬌嬌衝她行了一個禮,對這麼多天以來的照顧表示感激,然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那個小小的點後麵有無邊的夜色開始蔓延,終於歸於平靜,再也沒有了波瀾。
“去把燈點起來。”季臨楓說道,“太暗了。”
次日
季臨楓還是忍不住來送沈嬌嬌了,經過一個晚上的斟酌他心中又生出了少許的希望,想要把她從溫棠身邊拉回來,挽回一下昨日的不堪。
沈嬌嬌並非喜歡打扮自己的,因此行禮也不多,裝了一個包裹一個箱子就裝完了,小廝將她的行禮都搬到馬車上,頗有幾分不舍地在跟她告別。
沈嬌嬌見了她就像昨日一樣淡漠地叫了一句:“陛下,你日理萬機,還是不要這麼胡鬧任性,總是隨意拋出皇宮了,讓人見了未免不好。”
於是積攢了一個晚上的勇氣都在這一句輕描淡寫的寒暄裏麵給驅散了,做了一個晚上的心理建設,城防就這麼措不及防的一潰千裏。
讓季臨楓險些沒有繃住表情,他好容易才摁著額角壓出一絲笑容:
“我隻是來送送你,畢竟我們相處了這麼久,我怎麼說也算和你有那麼幾分交情,再來送送你,你也不允許嗎?”
沈嬌嬌沉默地看著他。
季臨楓又自顧自地繼續說:“你說要走,竟然這麼快就要啟程了麼?其實皇城裏麵還有很多景致沒有同你一起去看過……”
沈嬌嬌倒:“不必了,陛下,你也看過了,沒事就趕快回去吧。
如今再做出這副惺惺相惜的模樣,我們倆心裏都難受,就讓我們把彼此的印象都留在最美好的時候吧。”
於是季臨楓不說話了。
溫棠從身後的九言堂走出來,手中提著另外一個包裹扔到馬車上,還瞥了季臨楓一眼:
“大啟之景色也並非臨國可以比擬,你要有這副遊曆天下的心思,我隨時奉陪。”
沈嬌嬌唇角終於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是嗎?你也是個大忙人啊,回到大啟還有時間花在我身上?”
溫棠道:“自然,隻要你想要的,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去陪你。”
季臨楓不願再見倆人心意相通柔情蜜意,倉促地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他日你若有什麼用到我的地方,我也不會推遲。”
說完,他又鄭重其事地衝沈嬌嬌一笑,“來日方長,我們有緣再會了。謝謝你。”
他說完轉身就走,不給自己露出多餘一絲端倪的可能,這已經是他能給自己給予最高的尊嚴了。
他繞了路,往城牆處走去,踏上城頭,隔著女牆之間的間隙往下麵看去,很快就看到了沈嬌嬌一行人的馬車。
她好像也不是能閑下來的性子,沒有坐在馬車裏麵,而是騎著一匹駿馬和溫棠並轡前行,時不時能看到她側臉衝溫棠說笑。
所幸能最後看她一眼。他知道沒有所謂的‘有緣’了,因為他們本來就是情淺緣淺,無緣相守的。
不過是自己一直在一廂情願的期望著不去和他父親一樣做一個孤家寡人罷了。
滾滾煙塵終於淹沒了沈嬌嬌一行的身影,他卻沒有走下城牆,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無數相似的馬車步上他們的後塵。
遠處黃雲低垂,似乎是壓著大地重重疊疊,遠山綿長,陽光萬丈,一切都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他又回想起墨白,實際上他們兩個做了這麼多年對手,說是全然的憎惡交加也不為過。
可眼下沒有了對手,不免有幾分悵然若失,再加上沈嬌嬌也離他遠去,更是生出了幾分‘身世浮沉雨打萍’的空需,其實墨白說的沒有錯。
他根本就沒有贏過,說是滿盤皆輸也不為過,他盡管憑借著自己的籌謀贏過了所有的勾心鬥角蠅營狗苟,卻還是輸盡了所有的親情愛情。
他昔日所在乎的都在離他而去,而那些他疲於奔命的反而都盡在懷中。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墨白,贏得是你啊,你贏得缽滿盆滿,贏得了沈嬌嬌的同情惋惜,也帶走了他對我的最後一點憐惜,是你讓我失去了最後所珍視的,該含笑九泉了。
於是季臨楓毫無征兆地大笑了起來。驚得周圍的士兵不禁都側目看他,麵麵相覷著欲言又止。
你解脫了,我將戴著滿身枷鎖繼續前行,直到和你一樣,從位高權重,化作一抔黃土。
罷了,我自歸去……
沈嬌嬌沒有騎多久的馬就回到馬車裏麵休息了,溫棠不消說,自然是陪著她一起再馬車裏麵顛簸。
她靠著馬車壁雙手環胸地沉思著什麼,臉上的表情隱隱有幾分不鬱,秀眉更是僅僅皺成了一團。
溫棠看了心裏麵也頗不是滋味,上前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道:“怎麼了?是後悔了?”
沈嬌嬌有些古怪地看著她,拍開他的手:“別這麼用力,我要說句後悔你不得把我的頭皮都給扯下來?”
溫棠挑了挑眉。
沈嬌嬌歎了一口氣:“我選擇你從來就沒有後悔過,因為我心裏麵隻有你,所以不會後悔,我隻是有些不爽。”
這麼一番難得的表白使溫棠十分受用,他臉上展開了幾抹溫和至極的笑容,溫聲問道:“怎麼說。”
沈嬌嬌於是掰著手指說道:
“你想想啊,我先是被季臨楓算計,後是被墨白算計,而且全程我都這麼配合,完全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回想起來挺可怕的罷?”
溫棠道:“日後你張張記性就好了,你也該明白的,世人並非你所想象的這麼簡單,往往接近你的都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