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棠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出廳門,抬眼看天,雲色如潑墨般暈開,是風雨前的征兆。
魏氏這些年羽翼逐漸豐滿,位高權重下愈發自得,便不再像早年間那樣謹慎小心,難免有些事做得不幹淨利索,倒讓自己抓到了不少把柄,一些來往信件亦在其中。
況且魏氏一族看似潑天富貴,可根源卻仍是附著在皇家的喜惡和榮辱之上——
若魏太後與顧鑫這樣的宮闈秘史一朝被揭露,就不僅僅是一樁驚天的倫理醜聞了,怕是整個魏氏都要為之陪葬。
溫棠眼底浮現一絲冷意,這些證據,一旦有一天公諸於陽光之下,魏氏這棵大樹便如風中之枯木,搖搖欲墜了。
陰沉沉的天空響起一聲雷鳴,瓢潑大雨霎時而至,似是要洗清世間汙濁。
次日清晨,天氣放晴,雲銷雨霽,但朝堂上卻是一派凝重的氣氛。
“三王爺昨日無故扣押了老臣的一批畫卷,說是例行檢查,卻到眼下還未返還,皇上聖明,請為老臣做主啊。”
早朝議事將畢,魏遠道上前一步跪倒,“控訴”溫棠的所作所為,語聲中不乏憤怒與委屈。
溫棠麵上不動聲色,隻抬眼向那邊瞧了瞧,心中冷笑一聲,這位魏相素來長袖善舞,演技也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好。
“哦?竟有此事?”小皇帝皺了皺眉,他曉得自己的三皇兄並不是胡亂行事之人,但魏相既已開口,總得問個究竟才行,遂命近侍先將魏遠道扶起,才含笑向溫棠道,
“此事多半有些誤會,魏相如此著急,朕想聽聽攝政王的看法。”
“不是誤會。”溫棠定定開口,向前一步抬臂施禮,
“陛下,魏相的這批畫卷,可不是簡單的字畫,其中所涉及之人事甚多,乃至於有外族人牽涉其中,所以臣才甘冒大不韙讓下屬將其扣押……”
“你胡說!”
魏遠道見溫棠居然就這麼直截了當地揭了自己的底,一時氣衝腦門失了分寸,厲聲打斷了他的話,而後發覺皇帝和其他同僚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壓住火氣改口道:
“攝政王怎可含血噴人,以如此無根無據之事誣陷老臣?”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皇帝出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硬局勢,使朝堂氛圍不至於太難堪,
“攝政王和魏相俱是我朝股肱之臣,如此相爭有失和氣,不妨各自將此事說明,朕一定會給諸卿一個公道。”
“陛下聖明,是這樣,老臣一向於詩書字畫上有些偏好,雖自己才力不濟,但聞說有什麼稀奇字畫便想購來收藏,私下品鑒以為樂事。
這批字畫便是前日托人買來,是心頭所好,誰知還未送到家中便被三王爺的人攔下,竟是無送還之意!求皇上明鑒!”
因擔心溫棠再說出些什麼了不得的言辭,魏遠道搶先一步告狀。
“恐怕事實並非如此吧,”溫棠眼神冷冷地掃過魏遠道,看向龍椅上的顧炎,得到許可後恭敬開口,
“陛下,這批畫卷臣已查證過,絕非魏相所說是自家積蓄買來收藏之用,而是外族人所獻,向魏相示好之物。”
“外族人?示好?”小皇帝目光在溫棠和魏遠道之間逡巡,揚唇笑了笑,眼睛裏卻是冷冰冰的:“攝政王這話可把朕弄糊塗了,魏相,這事是真的麼?”
“老臣冤枉啊……皇上!”到了這種地步,魏遠道也顧不上什麼官箴威儀了,忽然起身指向溫棠,恨聲道,
“老臣自知老邁昏庸,又與三王爺有些小過節,因此三王爺一向不把老臣放在眼裏,但萬萬沒想到他竟會以這種通敵之事構陷老臣!皇上一定要明察!”
“構陷?這批畫卷,便是魏相與外族人相從過密的證據。具體如何,陛下派人一查便知。”溫棠語氣平靜卻堅定不容反駁。
聽著溫棠與魏遠道一來一去唇腔舌劍,顧炎的眼神漸漸冷下去,沉吟了一會才開口,
“朕相信魏相為朝廷披肝瀝膽,不會輕易做出通敵之事;朕也相信攝政王的為人,不會無端構陷重臣,此事且容朕再多考慮。”
魏遠道見小皇帝神色不善且有偏向溫棠之意,預感大為不妙,便索性將矛頭全然指向溫棠,
“王爺行事如此武斷,無非是有了攝政王的身份,恐怕不止是詆毀老臣,更是不把陛下放在眼裏……“
“魏相慎言!”顧炎聽魏遠道愈說愈過分,心中煩躁更甚,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既有證據在先,此事朕會著人伸入調查,魏相今日糊塗了,怕是身體不佳需要靜養,即日起閉門養病吧,至於那批畫卷,便充入國庫。”
溫棠緩緩走在宮道上,步伐比來時輕鬆許多,小皇帝方才雖然沒有下什麼嚴重的旨意,但一道閉門養病思過的命令便足以讓魏遠道受創。
顯然,魏遠道和他身後的魏氏已不再像從前一樣受信任了,魏氏這棵遮天蔽日的大樹,已然悄悄傾斜。
唯一讓溫棠有些不適的地方是,適才在朝堂上魏遠道指責自己挾權自重,企圖以攝政王的身份壓過皇上和群臣一頭,這是明晃晃的挑撥離間,不知顧炎心中該如何想?
小皇帝雖然在爭執時打了圓場,焉知不會因魏遠道的三言兩語對自己生出嫌隙?
溫棠輕輕歎了口氣,不過是個攝政王的身份,本就是為救沈嬌嬌的權宜之計,自己又豈會真有那不臣之心?
罷了罷了,此時還是先處理要緊的事,忠心與否日後總會讓這位少年老成的皇帝見證。
魏府,後花園。
“父親,您消消氣,這是孩兒費了大力氣托人找來的南疆白茶,一棵樹也就這麼點茶可用,是尖上尖的好東西,是孩兒的一片孝心,您嚐嚐。”
魏大畢恭畢敬侍立在旁,端著一個綠玉盞勸道。
“都這種時候了,誰還有什麼心情品茶?還沾那些外人,是嫌你爹這兩日麻煩還不夠多嗎?”
魏遠道心內火大,沒好氣地訓斥了兒子兩句,聞著那茶香馥鬱,卻仍是接了過來啜了一口:“嗯,味道尚可。”
“父親喜歡就好。”見魏遠道神色有所緩和,魏大又堆了笑湊得更近些,
“隻要父親心寬了,等這事風波過去,早晚有重返朝堂的一天,到那時候,顧棠那個沒用的王爺又豈是您的對手?”